新熬出的“土白糖”那点微末的焦苦尾子,在乱石村村民的味蕾上,早已被汹涌澎湃的甜意和更强烈的心理满足感冲刷得一干二净。那一小块深褐色、质地坚硬、貌不惊人的糖块,成了比土豆玉米更令人稀罕的宝贝。原因无他,粮食填饱肚子是本分,而糖——尤其是自家能“变”出来的糖——则是超出生存需求的、带着魔力的“好物件儿”。
分到糖块的人家,无不珍而重之。有妇人将糖块用干净布包了又包,藏在装最体面衣服的木箱底,打算留到年节或贵客上门时撑场面;有老人含着一小块糖,眯着眼在墙根下晒太阳,半天舍不得咽下,浑浊的眼里泛起难得的光彩;更多的,是分给了眼巴巴望着的孩子们。狗蛋、丫丫、栓子他们,把分到的那一点点糖含在嘴里,任由甜味一丝丝化开,能甜上一整个下午,连玩闹都变得格外轻手轻脚,仿佛怕动作大了,会把嘴里的甜味儿震散似的。
后山那几丛野甘蔗,一夜之间成了全村重点保护的“战略资源”。赵铁柱和孙大膀带人用树枝简单围了围,还安排了半大孩子轮流“巡逻”,防止有不懂事的或外村的来祸害。林越移栽到赵家屋后的那几段根茎,也被精心照料着,每天都要去看几回出芽了没有。
老槐树下的识字班,这几晚的话题也离不开“糖”。
“林小哥,你说这糖,除了含着吃、冲水喝,还能咋用?”一个年轻媳妇问。
“用处多了。”林越耐心解答,“做吃食时放一点,能提味。比如蒸糕、做饼,和面时加一点糖水,做出来更暄软香甜。受了风寒,煮姜汤时加点糖,更容易下咽,也能补充体力。受了外伤,用煮开放凉的浓糖水清洗,也能有点防止溃烂的作用——不过这得是干净的好糖才行,咱们现在做的还粗,主要还是吃。”
“那……这糖能放多久?会不会像粮食一样生虫?”吴有田更关心储存。
“糖怕潮,潮了就化,还容易招蚂蚁。所以一定要放在干燥、密封的罐子里,最好是陶罐,放在阴凉处。只要不受潮,放上大半年甚至一年都不会坏。”林越道。
“林小哥,咱们明年,真能自己种出够熬糖的甘蔗吗?”赵铁柱最关心这个。
“后山的野甘蔗能活,说明咱们这儿的气候水土适合。”林越分析道,“我观察了,那坡地朝阳,石头多,土不算肥,但排水好。甘蔗喜欢阳光足、排水好的地方。咱们可以选类似的坡地,开春把根茎种下去,勤着点除草、培土,再想办法弄点粪肥追一追,应该能长得比野生的好。不过,第一年咱们主要是摸索,种不了太多,也先别指望靠它发财,够咱们自己尝个甜头,有点富余换点针头线脑就行。”
他这话说得实在,既给了希望,又压低了预期,免得大家头脑过热。村民们纷纷点头,觉得在理。
然而,总有人心思更活络。王老五这几天没怎么出门,但关于“糖”的种种议论,一丝不漏地钻进了他的耳朵。自家分到的那一小块糖,他没舍得吃,而是锁进了他那个据说传了三代的小钱匣里。他坐在昏暗的堂屋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三角眼里精光闪烁。
林越说得轻巧,“先别指望发财”?王老五可不信。那糖的甜味是做不了假的,镇上杂货铺里,最次的黄糖也要几十文一斤,颜色稍好点的“糖霜”更贵。就算林越现在熬的糖颜色深、有焦苦味,那也是实实在在的糖!只要量上去了,稍微再弄干净点,拿到集市上,那就是白花花的铜钱!甚至……如果能搞到更白的糖的方子……
他想起林越熬糖时用的那套稀奇古怪的工具,尤其是韩老蔫做的那两个会转的木头辊子。那玩意儿,看起来简单,可没图纸,光靠看几眼,怕是做不出一模一样、好用的来。还有熬煮的火候、撇沫子的时机、过滤的法子……这里头肯定有门道。
以前他觉得林越搞的东西是“奇技淫巧”,是“瞎折腾”。可现在,土豆玉米的收成摆在那儿,甜得实实在在的糖块锁在匣子里,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奇技淫巧”后面,藏着的是真金白银!以前他靠祖上留下的几亩地、靠村里人不敢得罪乡绅的心理、靠信息不对称在借贷和交易中占点小便宜。可林越来了之后,天平让交易更透明,识字算账让人更难糊弄,高产的新作物让村民对土地的依赖和对他这个“地主”的畏惧在降低,现在又弄出能换钱的糖……这是在一点点挖他王老五的根基啊!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硬碰硬了,那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孤立。王老五眯起眼睛,一个新的念头逐渐清晰:既然打不过,或许……可以试着加入?或者,至少先摸清门路?
几天后,村里组织第二次小规模熬糖,用的是新砍的一批稍粗壮的野甘蔗。这次,王老五破天荒地主动来到了赵铁柱家的院子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当看到清亮的甘蔗汁从木辊下流出,闻到熬糖时弥漫的甜香,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对旁边的人说:“林小哥……真是能人。这糖,闻着就喜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