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晨光熹微时,乱石村便已苏醒。但与往日不同,今天清晨的空气中,除了惯常的鸡鸣犬吠和炊烟味道,还弥漫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县里陈书办昨日来村考察的事儿,经过一夜的发酵,已经添上了无数细节和想象,在井台边、在村道旁、在相互串门的灶房门口,被反复咀嚼、热烈讨论。
“看见没?陈书办拿着咱们的土豆,掂量了好半天!那脸色,啧啧,一看就是惊着了!”
“可不是嘛!我站得近,听见他低声跟旁边那个书吏说‘此物若真,确系祥瑞’!”
“祥瑞?那是啥意思?”
“就是说咱们种的是好东西,是吉兆!”
“还有那玉米,金灿灿一堆,陈书办抓起一把看了又看,还尝了玉米饼!”
“王老五昨天那脸,哈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还想给林小哥使绊子?没门!”
言语间充满了自豪与对未来的憧憬。县里官员的“认可”,哪怕只是谨慎的、有限的认可,对普通村民来说,也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甚至像是一道“护身符”。这意味着他们跟着林越做的这些事,不再是“瞎胡闹”,而是有可能被上面看到、甚至嘉许的“正经事”。这种心理上的转变,微妙而深刻。
林越早早起身,先去了村头蓄水池查看水位,又绕到土豆和玉米的留种地转了一圈。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空气清新。他走在田埂上,能感觉到许多道目光从不同方向投来,不再是过去的探究、怀疑或好奇,而是一种混合着亲近、信赖和更多期待的眼神。不断有早起的村民主动跟他打招呼,语气格外热情。
“林小哥,起这么早啊?”
“林小哥,吃了没?家里新贴了玉米饼,来尝尝?”
“林小哥,你说咱们明年,能多种几亩土豆不?”
林越一一笑着回应,心里却明白,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期待”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官方认可带来了信心,也拔高了期望。村民们现在想的,恐怕不仅仅是“试试看”,而是“多种点”、“快点推广”、“多打粮食”。这与陈书办“谨慎稳妥”、“不可盲目大举推广”的告诫,存在着张力。
他走到老槐树下,那架简易天平静静地立在木桌上,麻绳网兜在晨风中轻晃。孙大膀和吴有田已经在擦拭横梁上的露水,维护得很仔细。
“林小哥!”孙大膀看见他,眼睛一亮,“大伙儿都议论疯了!都说咱们村这下要出名了!好多人在问,明年能不能跟着种新庄稼呢!”
吴有田也满脸红光:“是啊,连邻村我老舅家都托人捎信来问,能不能换点土豆种!”
林越点点头,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示意他们也坐下。“大膀哥,有田叔,大伙儿的心思,我明白。新庄稼收成好,谁看了不眼热?想多种,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语气认真起来:“不过,陈书办昨天的话,咱们也得放在心上。‘谨慎稳妥’四个字,不是白说的。土豆玉米,咱们是第一年试种,虽然成了,但它们的脾性咱们还没完全摸透。比如,土豆连作容易生病,需要轮作;玉米秆高,种密了通风不好,也容易倒伏、招虫子。储存的难关,咱们也只是刚开了个头。这些,都需要时间慢慢琢磨透。”
孙大膀和吴有田脸上的兴奋稍微收敛了些,若有所思。
“那……咱们就干看着?”孙大膀有些不甘心。
“当然不是。”林越笑道,“我的意思是,推广要讲方法,不能一窝蜂。咱们可以这样做:第一,咱们村内部,今年种过、有经验的人家,明年可以适当扩大一点面积,但不要一下子把所有好地都换了,还是要有对比,有观察。第二,愿意跟着种的新户,咱们可以组织起来,集中传授要点,从选种、整地、下种到田间管理、收获储存,一条龙教清楚,并且约定好,种的过程中有啥问题,及时通气,一起解决。第三,对于外村来问的,咱们可以少量提供种薯、种子,但必须说明白这是‘试种’,有风险,而且要求他们派人来咱们村,跟着学几天,不能拿了种子就瞎种。这样,既能让想种的人有机会,又能把风险控制住,出了问题也好追溯解决。”
这一套思路,既考虑了推广的积极性,又兼顾了稳健性和可追溯性,听得孙大膀和吴有田连连点头。
“还是林小哥想得周全!”吴有田赞道,“是该这样,不能冒进。万一外村人种不好,反过来怪咱们的种子不行,那就坏事了。”
“对,咱们自己先稳住,把路子蹚熟了,再带着别人走。”孙大膀也表示赞同。
正说着,赵铁柱和韩老蔫也寻了过来。赵铁柱脸上带着笑,显然也听到了村里的议论,但他更关心实际问题:“林小哥,三叔公让我来找你商量,说是不是该开个会,把大伙儿的想法拢一拢,也把咱们的章程定一定?省得人心浮动,胡乱答应别人。”
林越正有此意:“铁柱叔说得对。这事,咱们得摆在明处,让三叔公主持,把村里各家的当家人聚起来,好好议一议。把利害关系说清楚,把咱们的打算也说明白。愿意跟着干的,立个简单的规矩;暂时观望的,也不强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