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丈的厉喝和三叔公的决断,像两道闸门,暂时堵住了恐慌汇成的洪流。但水面之下,暗流汹涌,更激烈的抗拒,正在沉默中蓄积、发酵。
封锁村口、隔离病人的命令,如同两道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乱石村村民的心头。最初的震撼过后,各种各样的情绪——恐惧、不解、愤怒、委屈——如同开了锅的粥,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
最直接的抗拒,来自那些有亲人可能染病,或者与外来者(尤其是那个打酒的病汉)有过接触的家庭。村东头的李寡妇,儿子李大牛前几天去小河沟帮工换粮,昨天才回来,今早起来就有些无精打采,额头微微发烫。听到要“隔离”的命令,李寡妇当场就瘫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天爷啊!这是要逼死俺们孤儿寡母啊!大牛就是累着了,歇歇就好!凭啥要把俺儿赶到那鬼都不去的破瓜棚?那不是送死吗?俺就这一个儿啊!你们这是要绝了俺家的户啊!”
她的哭嚎凄厉绝望,撕扯着不少村民的心。是啊,那废弃的瓜棚,夏天漏雨,冬天透风,平时堆放杂物,蛇虫鼠蚁出没,把病人送到那里,跟扔出去等死有什么区别?乡里乡亲的,谁家没有个头疼脑热?今天把李家大牛赶出去,明天会不会轮到自己家?
同情心和对隔离的恐惧,迅速蔓延。几个与李家交好,或者自家也有类似“疑似”状况的村民,忍不住跟着帮腔:
“就是,三叔公,孙老丈,这……这法子是不是太狠了?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哪能这样?”
“大牛说不定就是路上中了暑气,喝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那破瓜棚哪是人住的地方?没病也得折腾出病来!”
王老五瞅准时机,再次跳了出来。他这次没有直接骂林越,而是换上了一副“为民请命”、“仗义执言”的嘴脸,声音悲愤:
“三叔公!孙老丈!各位老少爷们!咱们乱石村祖祖辈辈,啥时候干过这种把乡亲往绝路上逼的事?!是,瘟疫可怕,俺也怕!可再怕,也不能没了人性啊!那林小哥是外乡人,他不懂咱们乡里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情分!他说隔离就隔离,他说封村就封村,他凭什么?!”
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咱们祖祖辈辈,遇到瘟灾,也是求神拜佛,邻里互助,熬过去就是了!哪有把自己人往外赶的道理?!这不是防疫,这是自毁长城,寒了全村人的心!今天能把李大牛赶出去,明天就能把张老三、王老四也赶出去!到时候,这村子还是咱们的村子吗?还是他姓林的一言堂?!”
这番话极具煽动性,巧妙地将“防疫措施”扭曲成“外乡人夺权”、“破坏乡亲情义”,精准地戳中了许多村民内心最朴素的伦理观念和对林越这个“外来者”潜藏的那一丝隔阂。是啊,一个来了不到一年的外乡人,凭什么决定把本村的病人赶出去?
“老王说得对!”
“不能听外人的!”
“咱们村的事,咱们自己说了算!”
附和声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一些平日里就对林越那些“新花样”看不惯,或者与王老五走得近的人。他们未必全信王老五的话,但在恐惧和排外情绪的驱使下,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反对隔离的一边。
赵铁柱、韩老蔫等支持林越的人急得直跺脚,想反驳,却被更多反对的声音淹没。现场乱成一团,支持和反对的村民互相争执,面红耳赤。李寡妇的哭声,王老五的煽动,众人的争吵,混合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艾草烟味和生石灰的呛人气,让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种濒临分裂的狂躁气氛中。
三叔公脸色铁青,孙老丈的眉头也拧成了疙瘩。他们知道王老五在借题发挥,挑拨离间,但村民们的激烈反应也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宗族亲情、乡邻互助,是维系这个封闭村落的最高准则,任何挑战这一准则的行为,都会引发本能的反抗。
林越站在人群中央,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怀疑、愤怒、甚至仇视的目光。王老五的话像毒刺,扎在他心上。他理解村民们的恐惧和不舍,但他更清楚,放任不管的后果是什么。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每拖延一刻,疫病传播的风险就增大一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闷和一丝委屈,再次开口。这次,他没有提高音量,反而将声音放得更加平缓、清晰,试图穿透嘈杂的声浪:
“李婶子,各位叔伯乡亲,我理解大家的心情。谁愿意把自家亲人送到一个陌生、简陋的地方去?我心里也不忍!”
他的目光看向哭泣的李寡妇,语气诚恳:“但请大家想想,如果我们把大牛兄弟留在家里,他万一真是染了疫病,第一个传染的会是谁?是日夜照顾他的您啊,李婶子!还有左邻右舍,串门问候的乡亲!到时候,可能就不是大牛兄弟一个人病倒,而是好几家,甚至半条街的人都病倒!那时候,咱们还有力气、有人手去照顾病人吗?地里的庄稼谁收?井里的水谁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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