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一过,天气就像下了蒸笼,热得人喘不过气。日头毒辣辣地烤着大地,连乱石坡上那些耐旱的野草都有些蔫头耷脑。可坡地中间那半分土豆田,却像是把地下的凉气都吸到了叶子上,依旧绿意盎然,甚至比盛夏时更显出一种沉甸甸的、积蓄力量的墨绿色。只是,原本星星点点的淡紫、白色小花早已凋谢,叶子边缘也开始微微泛黄、卷曲——这是块茎成熟、植株准备将养分全部输送给地下果实的信号。
林越的心,也像这天气一样,焦灼、期盼,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他几乎每天都要去坡上转好几趟,蹲在地头,仔细观察每一株土豆的茎叶变化,甚至忍不住用手去轻轻拨弄垄边的泥土,感受下面块茎的大小。黄乡绅那句“秋后算账”的话,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而眼前这片即将收获的土地,就是他唯一的盾牌。
赵铁柱比他更紧张,嘴里起了好几个燎泡,干活时都心不在焉,眼睛总往乱石坡瞟。村里其他人,心情则复杂得多。韩老蔫等跟着林越学堆肥、对土豆寄予厚望的贫苦户,是既盼又怕,盼着真有奇迹,怕的是一旦失败,连累林小哥,也断了他们心里刚燃起的那点火星。大多数村民则是好奇多于期待,毕竟“亩产数倍于粟米”的说法太过惊人,他们想亲眼看看,那埋在地下的“土疙瘩”,到底能挖出什么名堂。王老五那伙人,则完全是等着看笑话的心态,私下里没少说“到时候挖出一堆石头块才好笑”之类的风凉话。
终于,在观察了数日,确认大部分植株茎叶已枯萎近半、地下块茎表皮应该已经木质化(不易破损)后,林越决定:开收!
这天清晨,天才蒙蒙亮,露水还挂在草叶上,乱石坡上已经黑压压聚了几乎半个村子的人。比上次乡绅来时人还多,更安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半分即将揭开面纱的土地上。三叔公、孙老丈站在最前面,脸色严肃。赵铁柱握着一把崭新的锄头(张老憨特意打的),手心里全是汗。春花嫂子拉着狗蛋,紧张得嘴唇抿得发白。王老五和他兄弟蹲在人群外围的土坎上,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林越站在地头,看着这片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试验田,深吸一口带着晨露清香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激荡。他拿起一把小铲,走到第一垄地头,没有直接用锄头去刨,而是先用铲子小心翼翼地挖开一株已经完全枯萎的植株旁边的泥土。
所有人的脖子都伸长了,眼睛瞪得溜圆。
泥土被一层层拨开,渐渐露出了埋在下面的东西——不是预想中的一两个小疙瘩,而是一簇!大大小小、椭圆扁圆的淡黄色块茎,像一窝挤在一起的土鸡蛋,紧紧依偎在植株的根茎周围!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
林越小心地将那簇土豆连同泥土一起捧出来,轻轻抖落浮土。最大的那个比成人拳头略小,最小的也有鸡蛋大,总数竟有七八个之多!表皮沾着新鲜的泥土,透着健康的淡黄光泽。
“这……这就是土豆?”一个老农凑近来看,不敢置信,“一株就结了这么多?”
林越点点头,心中大定。看这大小和数量,产量绝对低不了。他将这第一“窝”土豆放在准备好的干净箩筐里,对赵铁柱点点头:“铁柱哥,开始吧,小心点,别刨坏了。”
赵铁柱早就等不及了,应了一声,抡起锄头,却落下时极其轻柔小心,从植株一侧斜斜切入,然后像撬动宝藏一样,慢慢将整株土豆的“势力范围”翻松。泥土翻开,又是一簇大小不一的土豆滚了出来!
“这边也有!好多!”
“这株结得更大!”
随着赵铁柱和林越沿着垄沟一株株挖下去,惊呼声此起彼伏,再也压抑不住。每一株土豆下面,几乎都藏着惊喜!少的五六个,多的十几个!大的堪比碗口,小的也赛过鸡蛋!淡黄的、浅粉的(个别品种),圆滚滚、胖乎乎,沾着湿润的泥土,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被不断挖出,堆放进箩筐里。
一个箩筐很快满了,换第二个,第三个……
围观的人群从一开始的震惊、窃窃私语,渐渐变成了沸腾!韩老蔫激动得老泪纵横,嘴里不住念叨:“老天爷……真能结啊……真能结啊!”其他贫苦户也个个眼放精光,看着那些土豆,仿佛看到了未来一家老小饱腹的希望。
孙老丈蹲下身,捡起一个中等大小的土豆,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指甲轻轻刮开一点皮,露出里面乳白色的肉质,凑到鼻尖闻了闻,只有一股清淡的土腥和植物淀粉的香气。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对旁边的三叔公道:“三哥,此物……看来非虚。”
三叔公早已目瞪口呆,他看着那越堆越高的土豆,又看看那仅仅半分大小的地块,手指都有些发抖。他种了一辈子地,就没见过这么能“结”的东西!粟米一株才结一穗,豆子一株才结几荚,这土豆一株下面就是一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