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粮入仓,心才算真正落到了实处。青石镇周边,尤其是最早引种土豆玉米的几个村子,家家户户的院子里、仓房里,或多或少都堆起了黄澄澄的土豆棒子(土豆堆放的一种形式)和金灿灿的玉米棒子。虽然远谈不上丰盈,但看着这些实实在在的粮食,想着这个灾年总算能熬过去了,人们脸上久违地有了踏实的光彩。
喜悦与感激,如同秋日田野里弥漫的稻禾香,悄然滋生、发酵,最终汇聚成一种朴素的冲动——得谢谢那位指点他们种新粮、教他们抗干旱、帮着修水渠的林先生。
这个念头最初是在乱石村几个老人唠嗑时提起的。赵老栓,就是当初修便民桥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林越的那位老木匠,如今背更驼了,但精神头还好。他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抽着旱烟,对围坐着的韩老蔫、吴有田还有现任里正赵铁柱说:“今年这个坎儿,要不是林小哥……哦,现在该叫林先生了,要不是他留下的那些法子,还有那土豆玉米,咱们村,不知道要饿跑多少人,塌多少户。这恩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总得有个表示。”
韩老蔫磕了磕烟袋锅子,点头:“是这个理儿。林先生人在州府,惦记着咱们,又是写信教法子,又是帮着画图修渠。这份心,比金子还贵。咱们乡下人,没啥好东西,可这心意不能缺。”
吴有田接口道:“送点土产?山货?怕是入不了林先生的眼,他也不图这个。”
赵铁柱如今当了里正,考虑得更周全些:“林先生不是那等讲究虚礼的人。咱们送东西,贵在心意诚。我寻思着,是不是请人写块匾,刻上咱们的心意,敲锣打鼓地送去?既体面,又能让四里八乡都知道林先生的功德。”
“匾?”赵老栓眼睛一亮,“这个好!实在,又长久!写啥字呢?”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的说写“恩同再造”,有的说“泽被乡里”,还有说“农神再世”的。最后,还是韩老蔫拍板:“咱们都是地里刨食的,不来那些文绉绉听不懂的。就写……嗯,‘便民有方,惠我粮丰’!林先生做的,不就是便民的事吗?今年咱们能有这些粮食,多亏了他!这话实在,林先生看了也明白。”
这话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一致赞同。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乱石村要牵头,给林越送块感恩匾。
消息不知怎的,像秋风扫落叶般传开了。赵家庄的李里正听说了,找上门来:“这事可不能光你们乱石村干!修同心渠,我们庄子也出了力,也受了益,这感恩匾,得算我们一份!”
李村的里正也赶来了:“就是!还有我们村!林先生教的堆肥法子,保墒法子,我们可都跟着学了,今年萝卜白菜都多收了两成!这匾,我们也要署名!”
紧接着,青石镇上几家得了林越指点,用新法子改良了织机、赚了钱的机户,还有那几家因“公平秤”和规范集市受了益的商户,也派了代表来。就连县衙里几个受过林越恩惠、或佩服其为人的小吏差役,也偷偷捎来话,愿意凑一份心意。
这下,事情闹大了。原本只是一个村子的心意,变成了青石镇乃至周边数个村镇共同的大举动。送匾,也不再是简单的“送”,而成了一场颇有规模的“感恩”仪式。
王俭得知此事,先是一惊,怕太过张扬惹来非议。但转念一想,这完全是百姓自发,真情实感,林越所为也实实在在惠及了地方,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他便去请示周文彬县令。
周文彬捋须沉吟片刻,笑道:“此乃民心所向,亦是教化之美事。林越以实用之学济世利民,百姓感念其德,自发褒扬,正可彰我地方淳朴民风,励后来者效仿。只要不逾制、不奢华,由得他们去便是。你也可从旁协助,莫使好事生出枝节。”
有了县尊的首肯,王俭便放手让各村镇自行操办,只暗中叮嘱李墨和几个书吏帮着协调,确保仪式有序,莫要冲撞了路人或引发混乱。
那块匾,最后是由赵老栓亲自挑选的木料,上好的老樟木,纹理细腻,自带香气。字是请镇上学问最好的老塾师写的,笔力遒劲。刻字的是青石镇最有名的老刻匠,一刀一划,极其用心。最终成型的匾额,长五尺,宽两尺,黑底金字,正中八个大字:“便民有方,惠我粮丰”,右侧一行小字:“青石镇乱石村、赵家庄、李村暨受惠乡民敬赠”,左侧落款是年月。
送匾的日子选在了秋分后一个晴朗的上午。那天,从乱石村到青石镇,再到县衙前的路上,早早便聚起了人群。以乱石村的赵铁柱、韩老蔫、吴有田、赵老栓为首,赵家庄、李村的里正和乡老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各村镇选出的代表,以及许多自发跟随的百姓,浩浩荡荡,怕不有数百人。四个精壮后生抬着覆着红绸的匾额,走在队伍最前面。另有几人敲着锣,打着鼓,虽不成什么严整的曲调,但咚咚锵锵,热闹非凡。
队伍穿过田野,经过那些刚刚收获、还留着庄稼茬子的土地,经过波光已复粼粼的玉带河,经过那道依旧流淌着涓涓细流的同心渠。沿途不断有各村镇的百姓加入,或站在路边鼓掌叫好,或捧着自家刚收的土豆、玉米、新蒸的馍馍,非要往代表们手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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