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匾的热闹劲儿还没完全散去,青石镇的日常便又被一件棘手事儿填满了。这一回,不是天灾,是人争。
纠纷发生在镇子西头的柳树屯和邻着它的上杨庄。起因说来也简单,却又最是难断:地界。
两村交界处,有一片约莫二十来亩的河滩地。说是河滩,其实早年间玉带河改道后,就成了淤泥淤出来的缓坡地,土质不算顶好,沙多黏少,蓄不住水,往年也就长些杂草灌木,间或有人开点边角种些耐旱的豆类,收成聊胜于无。柳树屯的人说这地是他们的老业,上杨庄的则咬定祖辈放牛砍柴都在这片,地契上虽没细标,但惯例该归他们。往年雨水匀停,地里出息有限,两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偶尔有点小摩擦,村里老人说和说和也就过去了。
可今年不同。旱灾一来,那片河滩地因为地势低洼,反而比别处更保得住一点墒情。更关键的是,经过同心渠的滋润,这片地也在灌溉范围边缘,勉强能浇上点水。最让两边红了眼的是,柳树屯有户人家,年初偷偷在林越推广的土豆种里匀出一点,试着在这片地的边角上种了半分地,没怎么精心伺候,旱灾时也没完全枯死,秋后竟刨出来几十斤土豆!虽然个头不大,但在这灾年,这就是活命的宝贝!
这下子,那片往日无人稀罕的河滩地,瞬间成了香饽饽。柳树屯的人想全部收回,明年好好整饬了种土豆玉米。上杨庄的人哪里肯让,说这地历来有份,如今能出粮了更该平分,甚至翻出些陈年旧账,说柳树屯早年占了他们一道水沟云云。两边从争吵到推搡,差点动了锄头,各自村里的青壮都聚了起来,火药味十足。两村的里正压不住,只好闹到了青石镇衙署。
王俭一听就头疼。土地纠纷,最是难缠。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往往地契记载模糊,全凭口传惯例和势力强弱。往年遇到这种事,要么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勉强划个线,要么就看谁家更硬气、更会闹,最后总有一方不服,埋下更长久的怨气。如今这事还牵扯到新作物带来的利益,处理不好,不仅影响两村和睦,说不定还会打击其他村子对新作物开垦边角地的积极性。
他先派了两个老成差役下去,暂时隔开双方,不许再聚众对峙。然后对着案头那厚厚的卷宗发愁。这案子,判轻了重了都可能惹出大乱子。他想到了林越,林越处理事情往往有些跳出框框的巧思,或许能有办法?可林越远在州府,治河正忙,这等具体的地方纠纷,也不好总去麻烦他。
正踌躇间,李墨敲门进来了,手里拿着几份刚整理好的各村秋收后田亩变动申牒。见王俭眉头紧锁,问明缘由后,李墨想了想,道:“王大人,此事棘手,皆因‘凭据’不明。地契模糊,旧例各执一词。学生记得,林先生之前提过,凡事要‘重实据’、‘定规矩’。或许,咱们不能光听他们说,得自己去‘看’,去‘量’,把糊涂账尽量算清楚些?再者,新作物能变废为宝,本是好事,若因争地坏了事,岂不可惜?或可在解决争地的同时,也定个今后这类边角荒地开垦利用的章程?”
王俭眼睛一亮。是啊,光听两边扯皮没用,得实地勘验。而且李墨后面这话点醒了他,不能就事论事,得借着这事,立个规矩,避免以后再起纷争。这思路,颇有林越那种“解决问题并预防问题”的味道。
“好!明日一早,你随我,再叫上户房熟悉田亩图册的老陈,咱们亲自去河滩地走一遭。另外,把柳树屯和上杨庄的里正、还有两村最熟悉那块地历史情况的几位老人都叫上,当场对质,现场勘查!”
第二天,秋高气爽,却是两村人心里绷紧弦的日子。河滩地旁,王俭带着李墨、老书吏,以及两个差役,面对着柳树屯和上杨庄各自十几号代表人物,气氛依旧紧张。
王俭先让双方陈述理由,出示地契(多是范围笼统的老契)和证人。果然还是各说各话,争吵不休。王俭制止了争吵,沉声道:“空口无凭。老陈,取出早年县里存档的鱼鳞册(土地图册)副本来,对照着看。”
老陈摊开发黄的图册,指着一处模糊的标记:“大人,册上于此交界处,只标‘河滩缓坡,约二十亩许,柳、杨相涉’,并无明确界至。”
“那就实地勘量!”王俭一挥手,“李墨,你带人,用测绳,以现存最无争议的边界点为基准,比如那棵老柳树,还有那边那块明显的地界石,先大致框出这片河滩地的四至范围,计算大概亩数。然后,你们双方,”他看向两村里正和老人,“各自指认,历来认为属于本村的区域是哪里,有什么自然标记?比如,以前是不是有条小排水沟?或者哪片灌木丛是你们常去砍伐的?”
这个方法,让争吵变成了相对具体的指认。双方在老陈的鱼鳞册和李墨的测绳辅助下,开始磕磕绊绊地描述“自古以来”的利用范围。指认过程中,自然又有分歧,但比起空对空的争吵,至少有了可以讨论的“物证”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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