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像是老天爷吝啬地挤出来的一点施舍,润了润冒烟的嗓子眼,却远解不了腹中饥渴。地皮湿了,沟渠里有了些浑浊的细流,但毒辣的日头只歇了两天,便又恢复本色,炙烤着大地。乱石河的水量虽有回升,却远不及往年同期。玉带河在青石镇段的水位,也依旧比往年低了一尺有余。
“这雨是续命的,不是救命的。”韩老蔫蹲在自家土豆田垄边,捏起一块覆盖的麦秸下的土,依旧有些发干,“保墒的法子顶了大事,可根子上的水不够,苗子早晚还得蔫。得想法子找水,引水。”
他的话,说出了乱石村和周边村子农人们共同的心声。短暂的喘息之后,更大的焦虑笼罩下来——眼看就要入伏,若再无充足降水,秋粮怎么办?新作物再耐旱,也不能真当仙人掌来种。
青石镇衙署里,周文彬县令面色凝重。州府转发的抗旱公文和附在后面的《旱时农田保墒抗旱简易法》他已仔细看过,也命人抄写张贴,并让各乡里正宣讲。此法确有实效,据各村回报,依此办理的田地,情形确实好些。但正如韩老蔫所言,这是“节流”,若要“开源”,还得另想办法。
“大人,”王俭站在下首,指着摊开的一幅简易舆图,“我镇灌溉,主要仰赖玉带河及其数条支流。今年各支流水量皆大幅缩减,甚至断流。欲解农田之渴,唯有从玉带河主干想法引水。然主干水位亦低,寻常水车难以汲取足够水量,且沿岸田地众多,争水恐更剧。”
周文彬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落在青石镇上游一段河道:“此处河道较窄,且有天然石堰,水位略高。若能从此处开凿一条引水渠,将水导向东面那片旱情最重的坡地和平塬,或可解燃眉之急。只是……”他顿了顿,“开渠需大量人力,且需经过赵家庄、李村的地界,协调不易。工期若长,恐缓不济急。”
王俭沉吟道:“人力方面,或可效仿乱石村修桥、州府治河之法,以工代赈,或组织各村按受益田亩出丁。至于协调……赵家庄、李村今年亦有旱情,若能晓以利害,许其共用此渠,或可成事。只是需一得力之人主持,方能服众,且需懂些水利走势,避免劳而无功。”
周文彬的目光落在王俭身上,又似越过他,望向西方:“林越在州府主持清潩河治理,于水利工役之事,经验已丰。此事……可否请他指点一二,或荐一章程?至于主持之人……”他思忖片刻,“乱石村里正年迈,赵铁柱虽踏实肯干,威望尚不足以协调数村。不若由你亲自主持,带上衙门两个得力的书吏和差役,再叫上韩老蔫、吴有田这些熟悉本地水土的老农,以及……那个李墨。他识文断字,心思活络,跟在林越身边学了不少,或可一用。”
王俭心头一凛,知道这是重任,也是周县令对自己的考验和提拔之意,当即肃然拱手:“卑职定当竭力而为!”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王俭召集了韩老蔫、吴有田、赵铁柱、李墨,还有赵家庄、李村的两位里正,在青石镇衙署开了第一次议渠会。会上,王俭先将开渠引水、共抗旱情的利害关系摆明,承诺水渠修成后,沿途各村按田亩多寡、出力大小分水,并由衙门派差役监督,确保公平。起初,赵家庄和李村的里正还有些犹豫,担心自家出了力,最后水却流不到自家地里。但韩老蔫和吴有田依据多年经验,粗粗画了个水渠走向草图,指出引水渠若能成功,不仅可灌溉青石镇东面旱地,亦可分出一条支渠,惠及赵家庄和李村的部分田地。加上今年旱情确实严峻,自家庄稼也岌岌可危,两位里正最终点了头。
人力方面,议定以受益田亩为基准,分摊丁额。家中无男丁或男丁不足者,可出粮或出钱抵工。工期紧迫,决定立即动工,每日管两顿糙米饭,由衙门从常平仓暂借粮食支应。
章程初定,王俭连夜给林越去信,详细说明了引水渠的选址、大致走向、面临的困难(主要是如何确保渠线坡度合理、防止渗漏、穿越一处小土岗可能需挖深渠或绕行),并附上了韩老蔫他们画的草图,恳请林越“速赐良策,以定人心”。
信是让驿站快马加急送去的。等待回信的日子里,王俭带着李墨和两个书吏,会同韩老蔫、吴有田等人,开始实地勘测渠线。夏日炎炎,一行人带着简陋的测绳、水平尺(简易的带水槽木尺),在荒野坡地间跋涉,汗流浃背。韩老蔫和吴有田凭借老农对地势的直觉,往往能指出哪里该挖深,哪里该筑矮堤。李墨则拿着炭笔和粗纸,努力记录着各种数据和地标。
三日后,林越的回信到了。信很长,显然是在繁忙的治河工地上挤时间写的。他先是对家乡旱情持续表示忧虑,对周县令和王俭当机立断开渠引水的决策表示赞同。接着,他针对王俭信中提到的问题,逐一给出了建议:
“一、渠线坡度:引水渠贵在‘引’,需有缓坡,水方能自行流动。勘测时,可用‘连筒水准’法粗略测高差。取长竹筒数节,打通关节,首尾相接,注满清水。两人各执一端,立于拟测两点,第三人在远处观之,待筒内水面平静,即可知两点是否水平,或哪端较高。虽粗糙,聊胜于无。渠线宜尽量顺地势自然坡度,避免逆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