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蔫、吴有田和李墨从永安县风尘仆仆地归来,带回了邻县试种新作物的初步成效与感激之情,也带回了夏日田野蒸腾的热浪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老农对天气的直觉,往往比官府的晴雨表更为敏锐。
“今年的天,燥得邪性。”韩老蔫回村后,没顾上休息,先去自家地里转了一圈,抓起一把田埂上的土,捻了捻,眉头便锁紧了,“才进六月,地皮就干得发白。往年这时候,好歹还能见几场透雨。今年倒好,几场毛毛雨,地皮都没湿透就停了。日头一天比一天毒,再这么下去……”
他的话,很快在乱石村和周边几个已引种了土豆玉米的村子里引起了共鸣。老农们望着天上日日高悬、毫无雨意的烈日,再看看地里开始打蔫的庄稼,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麦子正灌浆,豆子正结荚,正是最需水的时候。可水呢?沟渠里的水日渐浅下去,几口老井的水位也降得厉害,各家各户为了抢水浇地,口角都多了起来。
青石镇这边,情况稍好,毕竟靠着玉带河,水源还算充足。但周文彬县令也已警觉,召集各房商议抗旱保粮之事。王俭更是忧心忡忡,新作物的推广刚刚有了起色,若遇上大旱,岂不是出师未捷?他一面派人密切注意天气和河道水情,一面写信给林越,告知乡里旱象初显,询问州府那边可有旱情,以及……新作物是否真如传言般耐旱?
林越接到信时,正在清潩河工地为一段新筑堤防的微小渗漏寻找原因。州府的夏日同样炎热难当,清潩河的水位也降了不少,露出更多污黑的河床和垃圾,恶臭更浓。杨知州前几日议事时,也提及州境之内,已有数县上报旱情,令各属官员务必“悉心农事,广开水源,以纾民困”。
看完王俭的信,林越心头一紧。他知道,考验来了。土豆和玉米相对于传统小麦、水稻,确实具有更强的耐旱性,尤其是土豆,块茎生长在地下,对土壤表层水分的依赖相对较小;玉米根系发达,能深入土壤汲取深层水分。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可以完全无视干旱。持续的严重干旱,对任何作物都是致命的。
他立刻回信,先是肯定了韩老蔫等人的判断,旱情需高度重视。接着,他结合自己记忆中的农业知识和在乱石村的观察,提出了几点抗旱保苗的建议:
“一曰‘保墒’。可组织人力,对玉米、土豆田进行浅中耕,松土除草,切断土壤毛细管,减少水分蒸发。松土后,若能覆盖一层干草、麦秸或落叶于垄间,保墒效果更佳。
二曰‘节水灌溉’。若水源尚可,应改大水漫灌为沟灌或穴灌,将水直接引至作物根部,减少浪费。灌溉宜在早晚凉爽时进行,避免烈日下水分快速蒸腾。
三曰‘调整田管’。玉米若已抽雄,可人工辅助授粉,提高结实率,减少空秆。土豆若已见花蕾,可适时摘除部分花蕾,减少养分消耗,促进块茎膨大。
四曰‘备荒’。若旱情持续加剧,恐影响秋收。当劝导乡民,除尽力保苗外,亦需思虑后路,如抢种些荞麦、绿豆等短季耐旱作物,或加大红薯(若有)扦插,以备不时之需。
新作物虽较耐旱,然亦需水分维系生命。望加紧组织,合力抗旱。州府亦在统筹,或有赈济之策。小子在此,亦当留意有无其他抗旱良法。”
信发出去后,林越仍觉不踏实。他知道,信上的建议只是原则,真正落到实处,需要强有力的组织和执行。他想起了乱石村修桥时全村动员的情景,想起了青石镇集市抽签定摊的规矩……或许,面对天灾,也需要类似的“组织”和“规矩”。
他的思绪又飘回了清潩河工地。这里的“水”是太多、太脏,需要治理;而家乡那边,却是“水”太少、太金贵。一多一少,皆是民生之苦。自己身在这治理“多水”的工地,心却系着那应对“少水”的田野。
几天后,王俭再次来信,情况更不乐观。青石镇周边已近二十日无有效降雨,玉带河水明显减少,一些支流近乎断流。乱石河也只剩涓涓细流。部分坡地麦田已出现叶片枯黄,减产已成定局。农户们人心惶惶。
但信中也有亮点:在韩老蔫、吴有田等人的带领下,乱石村及附近几个最早种植土豆玉米的村子,已经开始行动。他们按照林越信中所说,组织起来,优先对土豆玉米田进行浅中耕和覆盖保墒。因这些作物本就种在相对平整或缓坡的地块,管理起来比分散的麦田豆田更方便集中人力。覆盖用的麦秸、干草,也是现成的(去年秸秆还田未完全腐熟的)。至于沟灌穴灌,因水源紧张,只能轮流进行,但总好过大水漫灌的浪费。
“尤可喜者,”王俭信中写道,“乱石村赵铁柱等来报,其村土豆田,经浅耕覆盖后,土壤湿润度确比相邻未处理之麦田为佳,土豆苗虽生长放缓,却未见明显萎蔫。玉米田情形略差,然因其根系较深,亦比豆类耐旱。新作物之耐旱性,于此次旱象中已初显。周边村观望者,见之亦有心动,前来询问种法者日增。此诚不幸中之微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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