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官舍那方小小的院落角落,几株土豆苗和玉米苗,在林越的悉心照料下,倔强地探出了嫩绿的芽尖,为这充斥着公文墨香和远方河淤气味的居所,添了一抹来自乡野的生机。每日早晚,林越总要蹲在跟前看上一会儿,仿佛透过这几株幼苗,能看到百里外乱石村那片熟悉的土地,和正在那里发生的、关于新作物传播的故事。
来自青石镇和永安县的后续消息,通过李墨和王俭的书信,断断续续地传到州府。永安县的主簿带着种子和《要略》回去后,果然雷厉风行,很快就在县衙附近划出了一片官田,并招募了五六个略通农事的差役和两名自愿报名的老农,开始了小心翼翼的试种。按照林越信中的建议,他们严格按照时节和步骤操作,不敢有丝毫马虎。
然而,书本上的条条框框,终究难以完全替代经验。第一批土豆下种后,该覆盖多厚的土?垄沟的深浅宽窄如何把握?玉米播种后,多久间苗?留苗的稀密怎么控制?还有那“堆肥发酵”的法子,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总掌握不好水分和翻堆的时机,不是臭气熏天招来苍蝇,就是迟迟不发热、不见腐烂迹象。
永安县的农人们对着地里稀疏的苗情和半生不熟的肥堆,渐渐有些慌了神。那位主簿更是急得嘴角起泡——此事若办砸了,不仅辜负了周县尊的推荐和林越的慷慨,自己在上官面前也难交代。无奈之下,他再次修书,言辞恳切地请求青石镇方面,能否派一两位“熟手”亲临指导,哪怕只待三五日,指点关键,解其困惑。
这封信被快马加鞭送到青石镇时,林越关于“授人以渔”和“可派熟手前往指导”的回信也恰好刚到。王俭看了两边的信,一拍大腿:“巧了!林小哥和咱们想到一处去了!”
他当即找来李墨和三叔公(三叔公虽年老,但威望高,且对新作物全程参与)、赵铁柱、韩老蔫、吴有田等人商议。派谁去?去多久?教什么?怎么教?
“俺去吧!”韩老蔫最先开口,他种了一辈子地,对土豆玉米的习性摸得最透,人也稳重,“永安离咱们这儿不算太远,快马两天能到。俺去住上七八天,把他们种地、堆肥那些关节处,手把手教明白。”
吴有田也道:“俺也去!堆肥的事儿俺熟,还能帮着看看他们那儿的地土,合不合适。”
三叔公捻须沉吟:“光你俩去,怕是不够。你们手艺好,可有些道理未必说得清。李相公……”他看向李墨,“那《要略》是你整理的,道理你最通。能不能也跟着去一趟?把为啥要这么做,给永安的官爷和农人们讲明白?他们懂了道理,往后自己遇到点小毛病,也能琢磨着改。”
李墨有些犹豫。他一个读书人,从未出过远门,更别说去指导农事了。但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想到此事关乎两县百姓福祉,更是林越“便民”理念的重要实践,他咬了咬牙:“既如此,在下愿往!必将东家所授及《要略》之理,尽力阐说明白!”
王俭点头:“好!那就这么定了。韩老农、吴有田负责实操,李先生负责讲理。我再从县衙拨两个机灵踏实的差役随行,一来护卫,二来也跟着学学,往后咱们县里推广,也多了人手。你们明日就出发,带上些咱们这边最好的种块和玉米种,还有几样顺手的农具当样子。到了永安,凡事多商量,和气生财,务必把人家教会!”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次日一早,一辆青布篷车(王俭特意安排的,以示重视)载着李墨、韩老蔫、吴有田和两名差役,以及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驶出了青石镇,朝着永安县方向而去。
一路颠簸自不必说。抵达永安县衙时,那位主簿早已望眼欲穿,亲自迎出。见来了一位文质彬彬的先生和两位朴实的老农,还有随行的差役和物事,心中大定,热情接待。
顾不上太多寒暄,稍事休息后,一行人便直奔试种的官田。时值春末,田里的土豆苗和玉米苗稀稀拉拉,长势明显不如青石镇那边,叶片也有些发黄。韩老蔫和吴有田蹲在地头,抓起一把土搓了搓,又仔细看了看苗子的根茎,眉头就皱了起来。
“土太板实了,没松透。”韩老蔫摇头,“土豆喜松软透气的地,这土夯得跟石头似的,苗子咋能长好?根都扎不深。”
“覆土也太厚了,出苗费劲。”吴有田指着一条垄沟,“看这苗子,费老大劲才钻出来,先天就弱。还有这肥……”他走到田边那几堆颜色发黑、气味怪异的“堆肥”前,用木棍扒拉了几下,“水加多了,又没翻透,里头都沤烂发臭了,外面还是干的生料。这肥力出不来,还招虫子。”
永安县的农人们围在旁边,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主簿更是连连擦汗:“二位老师傅,这……这可如何是好?”
“别急,还能救。”韩老蔫站起身,“现在重新松土来不及了,伤根。但可以沿着苗子周围,轻轻把板结的土块敲碎,再撒上一层咱们带来的腐熟干粪和草木灰,松松地盖在根周围,就当追肥,也能改良一下根子边的土。玉米苗太密的地方,得间掉一些弱的,不然谁都长不好。堆肥得重新弄,俺们演示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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