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路的成功与西门官道的焕然一新,如同在颍州府这潭深水中投入了两颗不小的石子。涟漪荡开,林越的名字连同他那“石灰拌土”的筑路法,在州府官衙和市井坊间都多了些谈论。杨知州在议事时,也随口提过一句“青石镇来的那个林协理,倒是个肯做实事的”。这话辗转传到工房,吴判官对林越的态度愈发和缓,调配物料人手时顺畅了许多。
然而,清潩河上游那半里试点工程的推进,依然如同在泥潭中跋涉,每一步都费尽气力。最难啃的几处“硬骨头”——特别是那个小货栈和几家后台不明的砖石披屋——搬迁补偿的拉锯战仍在继续,州衙层面的协调似乎也陷入了僵局。林越只能将人力物力集中在已清理出的河段,先进行土方开挖和堤基夯实。秋风渐凉,河边的劳作却日益火热,号子声、铁器碰撞声、泥土倾倒声,终日不绝。
就在林越埋首于河畔的尘土与泥泞时,一封来自青石镇的信,由王俭王大人派人快马送到了州府。信是李墨执笔,以工坊日常汇报的口吻写成,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按捺不住的喜气。
信中说,自林越离开后,青石镇的“便民工坊”一切如常。肥皂白糖销路稳定,新式脚踏纺车和织机改良部件又订出去几套。蒙学班已正式开了两旬,起初只收了井儿巷附近七八个孩子,如今名声渐传,竟有二十多个孩童每日下午聚在工坊院里,跟着李墨和临时请来的姜嫂子(她如今识得不少字,算盘也打得溜)学识字、算数、念些实用的农谚歌谣。孩子们进步喜人,家长们的感激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但这些都不是信中最要紧的。信的末尾,李墨用略带兴奋的笔调写道:“另有一事禀告东家:前日,邻县永安县县令遣其主簿至青石镇,持周县尊荐书,特来拜访工坊。彼言永安县内多有丘陵旱地,去岁亦遭旱蝗,今岁虽稍缓,然粮食仍旧不丰。闻我青石镇乱石村等地,引种新式土豆、玉米,耐旱高产,特来求取种苗及种植之法。周县尊已允诺,并嘱托工坊尽力协助。此事关乎两县民生,意义非凡。不知东家在州府可否抽身,或需如何回复指导?盼东家示下。”
新作物要推广到邻县了!林越捏着信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土豆和玉米,是他初到乱石村时,用随身背包里那点来自现代的种子,小心翼翼试种、改良、推广开来的。它们不仅帮助乱石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更在青石镇周边扎下了根。如今,它们的名声竟已传到邻县,引得地方官主动来求!
这无疑是“便民”理念又一次自然而有力的扩散。粮食是民生的根本,耐旱高产的作物对于饱受天灾困扰的地区而言,其意义不亚于一座桥、一条路。林越几乎能想象,永安县的农人拿到那些看似其貌不扬的土豆块和玉米种子时,眼中会闪烁出怎样期盼的光。
他立刻提笔回信。信中先肯定了李墨和工坊众人的努力,对蒙学班的进展尤其感到欣慰。关于邻县求种之事,他写道:“此乃利民大好事,务必全力配合。可将乱石村历年种植土豆、玉米之经验,尤其选种、整地、播种时节、田间管理、施肥灌溉、病虫害防治、收获储存等诸般要点,由李相公与韩老蔫、吴有田等有经验之老农一起,详细整理成文,并附简单图示。种苗可由乱石村公田及愿意出让之农户提供,按公道市价结算,若永安县财力有限,亦可酌情减免或赊欠,待其收获后再行补付。”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可将‘堆肥发酵’之法一并传授。新作物需肥力,此法则能变废为宝,增强地力。若永安县来人有意,可请其派人来乱石村实地观摩学习,或由我们派一两位熟手前往指导数日。一切费用,可由两县衙门或工坊酌情商议。切记,推广之道,贵在‘授人以渔’,使其能自行繁衍推广,而非一味依赖外供种子。”
他将信交给陈小乙,让他尽快通过驿站发回青石镇。做完这些,他望向窗外州府灰蒙蒙的天空,思绪却飞回了那片熟悉的黄土地。仿佛能看到韩老蔫蹲在地头,小心翼翼地挖出一个个硕大的土豆;看到吴有田带着永安县的农人,指着玉米秆讲解如何授粉;看到李墨在灯下,将那些朴素的种植经验,一笔一划写成通俗易懂的册子……
一种奇特的成就感包裹了他。在州府,他面对的是错综复杂的利益和浩大艰难的工程;而在家乡那边,那些源自他手的微小变革,正像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向更远的地方,悄然落地,生根发芽。这种跨越空间、连接着不同层级的“便民”实践,让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更坚实、更广阔的意义。
数日后,林越从清潩河工地返回州城,去工房找吴判官商议一批石料的调拨。事情谈完,吴判官难得地留他喝了杯茶,闲聊起来。
“林协理,听闻你原籍青石镇那边,弄出了些耐旱高产的新庄稼?”吴判官看似随意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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