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路像一条灰白色的坚实带子,稳稳地连接起官道与清潩河畔日益喧嚣的工地。车轮不再深陷,步履不再拖泥,这条不过三百步的新路,带来的效率提升却是实实在在的。石料、木料、工具源源不断地运抵河边,工棚区日渐扩大,被征集来的民夫工匠也达到了百余人,在秋日的阳光下挥汗如雨,清理着河岸边的垃圾和第一批需要迁移的窝棚。
林越每日黎明即起,深夜方歇,如同一根绷紧的发条,穿梭于工地各处。他既要与吴判官派来的小吏核对物料、支领钱粮,又要与几位工头商议工程进度、调配人力,还要亲自盯着那些关键环节:石灰拌土的比例是否精准,新筑的试验段堤基夯得是否结实,从侵占户手中收回的零星土地如何平整利用……
清潩河上游这半里试点工程,被林越划分为三个小段,同步推进。第一段(最上游)侵占相对较少,主要是些破烂窝棚和堆积如山的垃圾,清理起来虽脏臭,阻力却小。第二段有几间看起来稍规整些的泥坯房和木棚,据查是租给一些做苦力的人家或小贩,需要挨家挨户谈补偿搬迁。第三段则更麻烦些,靠近一处旧码头遗址,有几间显然是商铺后扩建的砖石披屋,甚至还有一个简陋的私搭小货栈,主人据说与城内某家商号有些关联,态度强硬。
工程便在这样复杂的情形下艰难推进。好消息是,有了石灰路的示范,不少民夫和低级吏员对林越这个年轻的“协理”多了几分信服,执行力强了不少。坏消息是,清理侵占的谈判举步维艰,补偿标准、安置地点、搬迁时限,每一桩都扯皮不断。林越不得不将大量精力花在这些“人事”上,反复与吴判官沟通,争取更明确的政策支持和稍宽松的补偿额度,又得硬着头皮与那些或哀求、或哭闹、或蛮横的侵占户周旋。
这日午后,他刚送走一位喋喋不休、要求高价补偿其“祖传河滩地”(实则非法侵占不过五年)的老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回到临时作为“指挥部”的工棚,陈小乙便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
“林协理!好消息!”陈小乙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喜色,“刚接到州衙传来的消息,咱们铺的那段石灰路,被府尊大人和几位上官知道了!不光知道,府尊大人还发了话,说此法甚好,着工房考察成效,若确能耐用,拟推广用于整修西门至码头的主官道!”
“哦?”林越精神一振,疲惫感去了大半。这确实是意外之喜。他原本只想着解决工地运输难题,没想到竟引起了州府对改善主要道路的关注。
“吴判官让我告诉您,让您把石灰铺路的用料配比、施工步骤、花费明细,还有……还有那什么‘养护要点’,详细写成条陈,越快越好,工房急用!”陈小乙补充道。
这无疑是对他方法的正式认可和推广前奏。林越立刻铺纸研墨,就着工棚简陋的木桌,开始撰写这份《石灰拌土筑路法详录》。他写得极为认真,不仅将试验段的材料配比(根据土质微调)、分层碾压厚度、化灰安全要领、拌和加水技巧等一一列明,还附上了简单的成本估算(每铺一丈长、六尺宽、四寸厚的路面,约需物料人工钱XX文),以及“新路需阴干养护三五日,初期避免重车锐器刮擦,定期修补坑洼”等维护建议。最后,他还谨慎地加上一句:“此法宜用于交通量不甚巨大之辅路、村道或临时便道,若用于车马辐辏之主官道,恐需提高碎石比例、增加碾压次数,并需长期观察其耐磨承重之性。”
条陈写完,已是傍晚。他让陈小乙立刻送回州衙工房。望着陈小乙骑马远去的背影,林越心中感慨。知识就是这样,一旦被证实有用,便有了传播的力量。这条小小的石灰路,或许真能成为改变州城部分道路面貌的起点。
数日后,州衙正式下令,由工房主持,开始整修西门至西水码头那段年久失修、坑洼不平的主官道。这段路长约二里,是连接州城与码头、通往西边各县的重要通道,平日里车马行人极多,破损也最严重。修路的法子,便主要参照了林越提供的“石灰拌土法”,并根据主路需求,提高了碎石的比例和碾压标准。
命令一下,工房立刻忙碌起来。吴判官似乎也因此事更受看重,调配人力物料顺遂了许多。大量石灰从灰山窑场运出,碎石砂土在路边堆积如山。数以百计的民夫被征集,在工房吏员的指挥下,分段施工,场面比清潩河工地还要浩大。
林越这边的河道治理工程,也因此间接受益。一是石灰、砂石等物料因大规模采购,单价略有下降;二是州衙对“实用新法”的认可态度,让他在与那些难缠的侵占户谈判时,腰杆似乎更硬了些——连府尊大人都认可的法子,你们还有啥可质疑的?
当然,真正的硬骨头,比如那个小货栈的主人,依然不肯轻易让步。对方派来的管事咬死了要巨额补偿,言语间还暗示其东家与州衙某位大人有旧。林越不敢擅专,只能将情况如实上报吴判官,由州衙层面去协调扯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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