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医院有个特点:它们把“无菌”这个概念执行得过于虔诚,以至于整个空间看起来不像医疗场所,更像某种高科技实验室——白墙白地白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淡淡的柠檬味清洁剂混合的气息,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
林栀在沈司珩病床边守了十八个小时后,得出了一个重要结论:医院的椅子是人类历史上最反人类的设计之一——它看起来是给人坐的,但实际功能更像是刑具,坐超过三十分钟后,腰部以下的知觉就会开始向身体递交辞呈。
“你可以去旁边床上躺会儿。”沈司珩第三次说这话。他的声音还很虚弱,但意识已经清醒,正盯着天花板,像在研究那里细微的裂缝走向。
“我不累。”林栀第六次这么回答,同时调整了一下坐姿——这个动作让她脊椎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清晰得像开枪。
沈司珩转过头看她,眉毛微挑:“你的身体在抗议。”
“我的身体没有发言权。”林栀淡定地说,“现在我是大脑独裁统治。”
沈司珩笑了,虽然笑容很浅,但确实在笑。这是手术后的第一个笑容,林栀觉得这个笑容值十八个小时的腰疼。
护士敲门进来,端着换药盘。“换药时间,沈先生。”
林栀立刻站起来,准备帮忙。护士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德国大妈,身材敦实,动作麻利,说着一口带巴伐利亚口音的英语:“女士,您可以暂时出去一下。”
“我想留下。”林栀坚持。
护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司珩,耸耸肩:“好吧。但别晕倒,我今天已经拖过两个晕血的家属了。”
换药过程比林栀想象中艰难。当纱布一层层揭开,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时,她的胃开始翻腾。子弹贯穿伤看起来比影视剧里可怕得多——边缘不规则,缝线像蜈蚣一样爬在红肿的皮肤上,周围还有大片淤青。
沈司珩全程面无表情,只有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在忍痛。护士熟练地清洁伤口,涂药,换上新的敷料。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只有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
“恢复得不错。”护士最后说,“没有感染迹象。但记住,两周内这只手臂不能用力,不能提重物,不能——”她看了林栀一眼,“做剧烈运动。”
林栀的脸“腾”地红了。沈司珩倒是很淡定:“明白。”
护士离开后,病房重新陷入安静。林栀重新坐下,这次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去睡。”沈司珩语气坚决,“旁边床空着。”
“那你呢?”
“我不用人24小时看着。”沈司珩说,“而且陆北辰就在外面,他装了至少三个摄像头对着这个房间——我猜现在他正边吃薯片边看直播。”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林栀的手机震动了。陆北辰的消息:“林博士,去睡吧。我盯着呢,他要是敢偷偷下床,我就远程播放《最炫民族风》——病房音响系统我已经接管了。”
林栀哭笑不得。她确实累了,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肾上腺素退潮后疲惫像潮水般涌来。
“那我睡两小时。”她妥协,“有事叫我。”
“好。”
林栀躺到隔壁床上。床垫比椅子舒服一百倍,她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但睡眠很浅,像浮在意识表面。她梦见母亲在哼那首歌,梦见柏林的仓库,梦见枪声,梦见沈司珩倒下的瞬间——
她猛地惊醒,心脏狂跳。窗外天色已暗,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沈司珩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稳。
林栀轻轻下床,走到他床边。想确认他没事,想碰碰他,想……做点什么来驱散梦里的恐惧。
她小心地揭开被子一角,想检查伤口敷料是否干爽。沈司珩穿着病号服,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林栀看到——
除了肩膀的新伤,他左侧肩胛骨附近,还有一处旧伤。
不是刀伤,不是普通外伤。那个疤痕的形状太特殊了:边缘不规则,中间有细微的凹陷,周围皮肤的颜色比正常肤色浅一些……像是——
枪伤。
陈年的枪伤。
林栀的手僵在半空中。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吸都停滞了。
沈司珩有枪伤?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来的?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
无数问题在脑海里炸开。她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不要相信任何人。”想起沈司珩那些隐瞒,那些深夜电话,那些她看不懂的眼神……
病床上,沈司珩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他看到了站在床边的林栀,看到了她震惊的表情,看到了她盯着的位置。
空气凝固了。
几秒钟的死寂后,沈司珩先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看到了?”
林栀点头,说不出话。
“五年前的旧伤。”沈司珩说,语气像在谈论天气,“已经好了。”
“怎么……怎么伤的?”林栀终于找回声音。
沈司珩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栀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说:“工作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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