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四年二月十一,午时。
雁门东门城头,最后一块能撬动的墙砖已经被砸了下去。
王小石瘫在垛口后,手中柴刀的刃口翻卷如锯——这刀是新兵营发的,如今砍崩了,砍废了,也砍钝了。
放眼望去,城墙上下全是死人。
唐军的,燕军的,民壮的,尸体堆叠着尸体,有些地方已经摞得跟垛口齐平。
血顺着砖缝往下淌,在城墙根积成一洼洼暗红色的泥泞,引来了早春第一波苍蝇,黑压压地嗡嗡作响。
杨大毛的左肩插着半截断箭,箭杆在刚才冲锋时被他硬生生掰断了,箭头还嵌在骨头里。
每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大毛哥……箭……箭矢没了。”
狗蛋的声音哑得像破锣,他左耳被削掉了一半,胡乱裹着的麻布渗着黄水和血。
杨大毛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城外。
唐军的第八次冲锋被打退了,但城头守军也只剩不到一千五百人还能站着——这其中还包括三百多轻伤员。
滚木礌石早用光了,开水热油也烧干了,连能拆下来往下砸的门板梁柱,都砸完了。
“他们……还会再攻吗?”
王小石颤声问。
老孙头靠在他旁边,肚子上缠着的麻布已经被血浸透了三层。这老兵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会……李二那小子……不把咱们杀光……不会罢休……”
话音未落,城外战鼓又响了。
咚!咚!咚!
沉闷,缓慢,却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唐军阵中,李世民白袍银甲,策马缓缓出阵。
他身后,三千生力军开始列队——这是他的本阵精锐,一直没舍得用。
“杨大毛——”
李世民的吼声顺着风传来,“降了吧。开城门,我保证不杀城中妇孺。”
城头一片死寂。
杨大毛慢慢站起身,扒着垛口探出半个身子。
他脸上全是血痂和烟灰,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李老二——”
他扯开嗓子吼回去,“你他娘做梦呢?老子就是死,也得拉你垫背!”
李世民沉默片刻,缓缓举起右手。
就在此时——
北面天际,一道烟尘冲天而起。
“骑兵!是骑兵!”
唐军阵中有人惊呼。
李世民猛地扭头,用马鞭狠狠抽在身旁亲兵脸上:
“哨探呢!北面来的骑兵,为什么没报!”
那亲兵捂着脸不敢说话。
烟尘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闷雷般的马蹄声。
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漫过地平线,当先一面大旗上,“刘”字狰狞如血。
“是刘黑闼!”
城头,狗蛋嘶声大叫,“大毛哥!是刘将军来了!”
杨大毛死死抓着垛口,指甲抠进了砖缝。
三千轻骑,全是马邑边军精锐。
刘黑闼一马当先,手中马槊高举:
“燕王勿忧——刘黑闼来也——!”
“开城门!”
杨大毛暴喝,“能动的!跟老子出城打狗!”
东门轰然洞开。
杨大毛亲率最后八百骑兵冲出——这些人多是带伤,但绝境逢生的狂喜,让他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
城外,唐军阵脚大乱。
刘黑闼的三千骑根本不与唐军正面纠缠,而是分成数十股,如游鱼般在唐军阵中穿插切割。
这些边军常年与突厥游骑交手,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乱战。
“结阵!结圆阵!”
李世民厉声嘶吼。
但已经来不及了。
西南方向,又一道更大的烟尘扬起。
尉迟恭到了。
五千轻骑如铁流般席卷而来,这些骑兵马鞍旁都挂着两颗“大毛雷”——他们在距离唐军百步处突然转向,绕到唐军侧翼,点燃引信,奋力掷出。
轰轰轰轰——!
上千颗大毛雷在唐军阵中炸开,火光冲天,碎铁横飞。
本就混乱的唐军彻底崩溃,士卒四散奔逃。
“撤!向西撤!”
李世民双目赤红,知道大势已去。
但他想撤,燕军不让。
刘黑闼和尉迟恭的两支骑兵如两把铁钳,死死咬住唐军两翼。
杨大毛率八百骑从正面猛冲,硬生生将唐军阵线撕开一道口子。
乱军之中,杨大毛一眼看见了李世民。
“李老二——哪里走!”
他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冲过去。
李世民身边亲兵拼死阻拦,被杨大毛一锤一个砸翻在地。
两人马头交错。
李世民挺枪刺来,杨大毛不躲不闪,左手一把攥住枪杆——箭头还嵌在肩膀里,这一用力,疼得他眼前发黑,但手上力道不减反增,硬生生将长枪夺了过来。
右手战锤横扫。
李世民仓促拔剑格挡,当啷一声,剑断,人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保护二公子!”
柴绍疯了一般冲过来,手中横刀直劈杨大毛后颈。
杨大毛头也不回,反手一锤。
柴绍连人带马被砸飞出去,摔在地上吐血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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