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巨鹿郡,下曲阳。
时值冬月,北风卷着细雪,将这座小县城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
城西五里,有座名为“清微观”的小道观,背靠山坳,颇为僻静。
观内东厢房里,一个三十七八岁、面容清癯、蓄着三缕长须的道士,正盘坐在蒲团上,就着窗外的天光读着一卷《汉书》。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手边小几上除了书卷,只有一盏粗茶,两个冷硬的馍。
这便是魏征,字玄成。
隋朝实行“僧道给田免租调”政策,挂名道观即可脱户籍、免力役、避乱兵。
魏征把“道士度牒”当成护身符,家里反而省去一份供赋,宗族求之不得。
观里有“口分田”三十亩,可自耕也可租给佃户;
魏征又替周边州县“抄疏写牒、代笔讼状”挣润笔,足够糊口,接济家人。
隋末乱起,他为避祸,索性出家为道,在这清微观中一住就是三年。
表面上是修道,实则是冷眼观天下,等待明主。
门外传来脚步声,观主清微道长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外乡人。
“玄成,有客来访。”
清微道长笑道。
魏征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两人。
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面容和善,眼神却透着精明;
另一个是三十出头的汉子,身形挺拔,虽做寻常布衣打扮,但行走间颇有章法,似是行伍出身。
“贫道魏玄成,不知二位尊客从何而来?有何见教?”
魏征放下书卷,起身稽首。
老者还礼道:
“在下柳明,这是舍侄柳青,从雁门而来。久闻魏先生博通经史,才学渊深,特来请教。”
“雁门?”
魏征眼神微动,“可是那位燕王治下?”
“正是。”
柳明(实为郝瑗所遣谋士所扮)点头,“燕王殿下虽起于行伍,却极重文教,在雁门、马邑、朔方三郡兴办学堂,招揽贤才。”
“在下蒙殿下不弃,在府中做些文书差事。此次奉命南下采买书籍,听闻先生在此清修,故冒昧来访。”
魏征请二人坐下,亲自斟了粗茶:
“山野之人,不敢当‘先生’之称。燕王之事,贫道略有耳闻。雁门破突厥,诛杀食人魔朱粲,汾水败李渊,朔方诛梁师都……确是不世出的雄杰。”
柳明笑道:
“先生果然身在方外,心在天下。不知先生对这天下大势,有何高见?”
魏征沉吟片刻,缓缓道:
“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然观今日群雄:”
“李渊据太原,世家根基厚,然新败于燕王,元气未复;”
“王世充据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其人心胸狭窄,难容英才;”
“窦建德据河北,颇得民心,然出身草莽,格局或有所限;”
“至于杜伏威、沈法兴之流,偏安一隅,难成大事。”
他顿了顿,看向柳明:
“唯燕王殿下,起于微末,连战连捷,锐不可当。然……”
“然如何?”
柳青(实为徐世积麾下校尉所扮)忍不住追问。
“然其行事,略显……跋扈刚猛。”
魏征措辞谨慎,“雁门、朔方两战,虽扬威塞外,却也树敌无数。”
“更兼其以霸道立威,如传梁师都之首,檄文震慑四方,虽可收一时之效,恐非长久安民之道。”
柳明抚掌:
“先生此言,一针见血。不瞒先生,燕王殿下自己也常思此事。殿下曾言:‘老子打仗行,治国还得靠读书人。’”
“故而在三郡轻徭薄赋,鼓励农桑,整顿吏治,所行皆是安民之政。至于霸道手段……乱世用重典,也是不得已。”
说着,他从行囊中取出一卷文书:
“此乃雁门郡今岁秋税收支明细,以及新颁的《劝垦令》《恤孤令》抄本,请先生过目。”
魏征接过,仔细翻阅。
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这些法令条文虽然语言直白,甚至粗俗,但条理清晰,切中时弊。
尤其是税收,竟真能做到“十五税一”,且无杂派,这在当今乱世,简直不可思议。
“这些……真是燕王所定?”
魏征有些难以置信。
“句句属实。”
柳明正色道,“雁门三郡,如今仓有积粟,库有余财,民有恒产,兵有战心。”
“燕王常说:‘老百姓就图个吃饱饭,有衣穿,孩子能活。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跟着谁。’”
魏征沉默良久,忽然问:
“二位远道而来,恐怕不只为送这几卷文书吧?”
柳明与柳青对视一眼,知道瞒不过这位聪明人。
柳明起身,郑重一揖:
“实不相瞒,在下此行,是奉燕王之命,特来请先生出山,共图大业!”
魏征并未太过惊讶,只淡淡道:
“贫道一介山野之人,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
“先生过谦了。”
柳明恳切道,“燕王求贤若渴,曾言:‘魏玄成之才,可比萧何、张良。若得此人,北地可安,天下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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