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唐国公府外军营。
腊月初八,大雪纷飞,压得人喘不过气。
寒风卷过空旷的校场,将操练士兵们的呼喝声切割得断断续续,更添几分肃杀与寂寥。
士兵们持槊劈刺,动作标准却难掩眉宇间的颓废之气——汾水新败的阴影,如同这冬日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中军大帐内,炭火在精铜盆中烧得噼啪作响,橘红的光映着两张同样沉郁的脸。
李世民与柴绍相对而坐,中间案几上,一坛烈酒,两个粗陶海碗,酒未启封,寒意却仿佛已透坛而出。
柴绍紧握的双拳放在膝上,指节捏得发白。
他年约四十,原本英武的面庞此刻胡子拉碴,眼底布满蛛网般的血丝,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愤恨,几乎要破体而出。
“二郎,”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我……我熬不下去了。每夜合眼,就是秀宁被他……还有观音婢弟妹……那杨大毛,他这是在用钝刀子割我的心头肉!”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出骇人的光:
“给我兵!不需多,哪怕只一千敢死之士!我不要攻破雁门,我只求能冲到城下,亲眼见一见!”
“若能救出……纵是死在乱箭之下,也好过在此日日受这凌迟之苦!”
李世民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伸出手,拍开酒坛泥封,浓郁酒气顿时弥漫开来。
他提起坛子,将两个海碗斟满,酒液激荡,如同他们无法平静的心潮。
他握住自己那碗,指尖因过度用力而血色褪尽,青筋隐现。
“嗣昌,”李世民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雪前的死寂,“你以为,这锥心之痛,只你一人有吗?”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柴绍:
“我妻观音婢,性情何等贞烈你是知晓的。她被掳那夜,我……我就在府中。”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一下,将翻涌的血气强行压下,“我闭眼便是她可能遭受的种种不堪。”
“这痛,这辱,刻骨铭心,日夜噬咬,我李世民,难道就不想立刻提三尺剑,踏平雁门,将她夺回吗?”
“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在下一刻死死压住,化为更沉郁的低吼,“但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如莽夫般一头撞去!”
“那杨大毛为何单掳观音婢?他手下猛将如云,为何行此看似多余之事?”
“就是为了激怒你我,激怒父亲,让我们在悲愤之下方寸大乱,倾巢而出,去攻他那以逸待劳、城高池深的雁门关!”
他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灼烧感从喉咙直冲头顶,却让他眼神愈发冰冷清明。
“嗣昌,你看看帐外。”
他起身,掀开厚厚的毡帘一角,寒风立刻灌入,吹得炭火明灭不定,“我军新败,士气低迷,粮秣辎重接济艰难。”
“而杨大毛,坐拥朔方、马邑、雁门三郡,连成一片,兵精粮足,气势如虹。”
“此时诺以我之疲弱,击彼之锋锐,何异于以卵击石?岂不正遂了他的奸计,将太原这点基业也彻底葬送吗?”
柴绍痛苦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困兽:
“那便只能忍?眼睁睁看着妻子受辱,苟且偷生?”
“我柴绍顶天立地,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忍,不是忘却,而是积蓄力量!”
李世民斩钉截铁,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手指重重落在雁门的位置,“仇,必报!人,必救!但绝非此刻枉送性命。”
“我们要等的,是一个时机,一个杨大毛自身出现破绽,或天下共讨之的时机。”
他转身,目光灼灼:
“父亲已加派使者,携重礼再赴突厥,游说始毕可汗与咄苾特勤。窦建德处,亦有密使往来。”
“杨大毛嚣张跋扈,四面树敌,岂能长久?待其与突厥或河北势力争斗胶着、力疲之时,便是我等雪耻之机!”
柴绍缓缓抬头,眼中恨意未消,却混入了一丝挣扎的理智:
“等?要等到何年何月?我只怕……只怕等到那时,秀宁她……”
“秀宁在雁门,境况未必如你我想象的那般……不堪。”
李世民说出这句话时,嘴角抽搐了一下,显然内心亦受煎熬,“我们派去的探子虽难以深入核心,但零散消息汇总,杨大毛对她……似乎并未苛待,反而礼遇有加,且……她已为其诞下子嗣。”
帐内空气瞬间凝滞。
柴绍如遭雷击,脸色霎时惨白,身子晃了晃。
这消息比单纯的掳掠更令他难以承受。
李世民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沉重:
“我知道这话刺耳。但嗣昌,乱世之中,妇孺性命如风中残烛。”
“有此一层关系在,无论将来局势如何变化,杨大毛顾及子嗣,至少会留秀宁性命。”
“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一丝慰藉,也是将来可能的一线转圜之机。”
他声音艰涩,每个字都似从牙缝中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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