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95章 六耳猕猴回声

自那场几乎将神魂撕裂的噩梦后，孙悟空变得更加沉默。他依旧为沙僧护法，与八戒规划路线，但那双混沌眼眸深处，仿佛凝结了一层化不开的寒冰，偶尔闪过的光芒，锐利得令人心惊，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他不再轻易闭目深层次调息，仿佛惧怕再次坠入那无边的梦魇。

沙僧的伤势在混沌之力和镇魂骷的双重滋养下，恢复得比预期要快。那九颗头骨裂纹依旧，但幽光愈发温润内敛，与沙僧的本源联系也更加紧密，甚至开始反哺一丝丝精纯的古老幽冥气息，缓慢改造着他的体质。只是沙僧自己，也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常常抱着降妖宝杖，望着虚空某处，眼神幽深，不知在感应着什么，或是在与镇魂骷进行着更深层的交流。

八戒则成了三人中唯一还保留着些许“生气”的存在。他虽然也害怕，也迷茫，但天性中的乐天让他总能找到自我排解的方式。不是去附近寻摸些野果，就是对着山洞里的石头自言自语，抱怨伙食太差，怀念高老庄的温柔乡。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山峦。沙僧正在尝试引导镇魂骷的力量，在身前凝聚出一面薄薄的、由幽冥符文构成的护盾，虽然还不稳定，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八戒闲得发慌，拿着钉耙在山洞角落里扒拉，希望能找到一窝冬眠的蛇鼠打打牙祭。

孙悟空坐在洞口，看似在警戒，心神却高度紧绷，时刻提防着内心那蠢蠢欲动的魔念。外部的风声、林涛声，在他耳中都被放大，与内心那永不宁息的低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焦躁的杂音。

就在这压抑的平静中，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尖锐的“滋啦”声，如同指甲刮过琉璃，突兀地穿透了所有的杂音，钻入孙悟空的耳膜！

不是来自外界！

是直接响彻在他的识海！

孙悟空猛地睁开双眼，混沌星璇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这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却又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恶意！

“嘻嘻……桀桀……”

那声音变了，变成了一种扭曲的、仿佛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的怪笑，直接在孙悟空心神中回荡。

“齐天大圣……好威风，好煞气……”

“混沌种子……源初星火……嘿嘿，好东西啊……”

“可惜……是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废物！”

“心魔滋生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很想撕碎一切？来吧……释放出来……那才是真正的你！”

那声音时而尖锐嘲弄，时而低沉诱惑，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戳在孙悟空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上！它仿佛能窥探到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愤怒与动摇！

“谁？！给俺老孙滚出来！”孙悟空在心中厉声喝道，混沌之力如同怒涛般在体内奔涌，獬豸星火的洞察力全力展开，扫视着识海的每一个角落，却只能捕捉到一缕缕滑不留手、充满恶意的残念，无法锁定其源头！

“出来？俺不一直都在吗？”那声音嬉笑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俺就是你，你就是俺啊……只是你不敢承认，用那些可笑的理智和责任把自己束缚起来……看看你这副样子，像条被拴住的疯狗，可怜，又可悲……”

“放屁！”孙悟空怒火攻心，眼底那压抑的暗红血色再次浮现！这邪祟竟敢如此窥探、嘲弄于他！

“大师兄！你怎么了？”沙僧察觉到孙悟空气息的剧烈波动和那瞬间散发出的可怕煞气，立刻中断修炼，持杖警戒。八戒也吓了一跳，丢下钉耙凑过来：“猴哥？又……又来了？”

孙悟空没有理会他们，全部心神都用来对抗那识海中的魔音。他感觉那声音不仅仅是在挑衅，更像是一种……侵蚀！它在放大他的心魔，在拉扯他的理智，想要将他拖入彻底的疯狂！

“愤怒吧！怨恨吧！这天地何曾对你有过半分公允？师父弃你而去，兄弟皆是拖累，前路尽是绝望！何必再忍？何必再谋？毁了这一切！先从这两个废物开始如何？”那声音充满了恶毒的煽动性。

孙悟空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混沌星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试图磨灭那无孔不入的魔音。但他发现，这魔音并非纯粹的外来力量，它似乎与他自己滋生的心魔同源，或者说，它就是心魔被某种外力引动、放大后具现化的“回声”！

是谁？谁能如此精准地捕捉并放大他的心魔？！

就在他全力对抗之际，那魔音陡然一变，不再仅仅是言语的蛊惑！

“你不动手？那俺来帮你试试手！”

话音未落，孙悟空猛地感觉到，自己对身体右臂的控制，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并非被剥夺，而是仿佛有另一个意志，强行介入，要操控他的手臂！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缓慢地抬了起来，五指蜷缩，一股混杂着混沌原力与暴戾星火的力量开始在手心凝聚！目标，赫然是离他最近的、正满脸担忧望着他的沙僧！

“大师兄！？”沙僧瞳孔骤缩，他能感受到那股力量中蕴含的纯粹毁灭意志，绝非玩笑！

“猴哥！你干什么！”八戒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后退。

“不——！”孙悟空在心中发出愤怒的咆哮，用尽全部意志，与那股侵入的操控之力争夺着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的手臂剧烈颤抖着，凝聚的力量在掌心明灭不定，时而指向沙僧，时而又被他强行扭转方向！

这种自己与自己角力的感觉，比任何外敌都要恐怖！

“啧……真是麻烦……”那魔音似乎有些不耐烦，“看来，还得再加点料……”

一瞬间，孙悟空眼前景象扭曲！沙僧担忧的脸庞突然变得狰狞，化作了梦中那个被钉死在王座上的女儿国女王！而八戒惊恐的模样，则变成了花果山小猴临死前绝望的眼神！

“杀了他们！为他们报仇！！”心魔的咆哮与那外来的魔音彻底混合，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

“啊——！”孙悟空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怒交织的嘶吼，眼底的混沌几乎要被纯粹的黑暗与血色吞没！那抬起的手臂，凝聚的力量再次稳定，带着毁灭的气息，猛地向前——

千钧一发之际！

“镇！”

沙僧怒吼一声，不顾自身伤势，将怀中九幽镇魂骷猛地往地上一顿！九颗头骨幽光大盛，一道凝实的、带着古老禁锢力量的暗蓝色光柱冲天而起，并非攻击孙悟空，而是将他周身那片区域暂时隔绝开来！

那暗蓝色的幽冥之光，似乎对那外来的魔音有着某种克制作用！孙悟空识海中那疯狂的呓语和扭曲的幻象，如同被投入冰水，骤然减弱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孙悟空抓住机会，以无上意志，配合体内那缕新生灰色气息的奇异波动，以及金箍棒传来的镇魂之力，三股力量合一，如同利剑般斩向那侵入的操控意念！

“滚出俺的老孙的身体！”

“嗤——！”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强行撕裂、驱赶了出去！

孙悟空右臂凝聚的力量瞬间溃散，他踉跄后退几步，扶住洞壁，大口喘息，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中的疯狂与血色终于开始缓缓退去。

那诡异的魔音，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洞内，一片死寂。

只有篝火噼啪作响，以及三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沙僧维持着镇魂骷的幽光，警惕地感受着四周，沉声道：“大师兄，刚才那是……”

八戒心有余悸，远远站着，不敢靠近：“猴哥……你……你刚才差点把沙师弟给……”

孙悟空缓缓直起身，抹去嘴角因心神剧烈冲击而溢出的一丝血迹，眼神冰冷得吓人。

他抬起头，望向洞外阴沉的天空，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云层，看到那隐藏在背后的黑手。

“不是心魔那么简单……”孙悟空的声音沙哑而森寒，“有‘东西’……在窥伺俺，在引动俺的心魔，甚至……试图操控俺！”

他想起了那声音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自己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妖气，想起了那精准无比的窥探与煽动。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

六耳猕猴？

不，不完全是。那更像是……某种更诡异、更恶毒的存在，借用了“六耳聆听”的特性，化作了针对他内心弱点的……“回声”！

“它还会来的。”孙悟空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爆响，“下次……俺定要揪出它的尾巴！”

洞外的风，似乎更冷了。一种无形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蛛网，悄然笼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