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94章 悟空噩梦起

强行压下心魔的爆发，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反而像是将沸腾的岩浆强行封堵在了火山口之下。孙悟空表面恢复了平静，继续为沙僧护法，与八戒商讨前路，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躁动的暗流从未停歇，反而在寂静中酝酿着更可怕的风暴。

当夜，沙僧因伤势和过度消耗，终于沉沉睡去，呼吸虽仍微弱，却平稳了许多。八戒早已靠在洞壁上，鼾声如雷，将白日的恐惧与离愁暂时抛诸脑后。山洞内，只剩下篝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洞外永无止境的风声。

孙悟空依旧盘坐洞口，闭目调息。混沌之力在体内周天运转，试图抚平那蠢蠢欲动的妄念。然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连日来的激战、真相的冲击、离别的痛楚、还有压制心魔的巨大消耗，让他的精神也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意识，在坚守与松懈的边缘模糊起来。

他仿佛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迷雾之中。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粘稠的虚无。

突然，迷雾深处，亮起了一点金光。那金光起初微弱，随即迅速扩大，化作一尊顶天立地、宝相庄严的巨大金身佛陀——正是如来！

只是，这如来与他记忆中任何一次所见都不同。那慈悲的笑容扭曲着，化作了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嘲弄。金色的佛光不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巨大的金色手掌缓缓抬起，并非施展什么神通，只是简单地、带着无可抗拒的法则之力，向他按了下来！

“顽猴，还不皈依？”

宏大的声音直接在识海中炸响，带着洗涤一切、重塑一切的意志。孙悟空想要怒吼，想要挥棒，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金色巨掌落下，要将他的意识、他的反抗、他的一切，都碾碎、同化！

“不——！”他在梦中无声地嘶吼。

场景骤然切换。

不再是灵山，而是花果山。

但并非记忆中那水帘洞天、四季花果不绝的仙境。眼前的花果山，焦黑一片，死气沉沉！山峰崩塌，河流干涸，昔日欢腾的猴群不见踪影，只有无数焦黑的猴子尸体，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散落在漫山遍野！硝烟与血腥味混杂，刺鼻欲呕。

水帘洞前，他那面“齐天大圣”的旌旗，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浸泡在污浊的血水里。

“孩儿们……！”孙悟空心如刀绞，目眦欲裂。他发疯般地在尸山血海中寻找，想要找到一个活口。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大……大王……”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块焦黑的巨石下，压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猴，正是他最疼爱的那只通臂猿猴！小猴身上插满了金色的箭矢，那是……天兵天将的制式箭矢！

“大王……为……为我们……报……”小猴话未说完，眼神便彻底黯淡下去。

“不！！！”孙悟空仰天咆哮，无尽的悲痛与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是谁？！是谁干的？！

答案，在他抬头望天时，赫然显现。

云端之上，并非十万天兵，而是身披袈裟、脑后悬着功德金轮的诸佛菩萨！他们面容慈悲，眼神却冰冷如霜，手中持有的不再是法器，而是滴着血的屠刀！为首者，赫然是观音！她手持净瓶杨柳，轻轻一挥，并非洒下甘露，而是降下无尽的金色火焰，将花果山残存的一点生机彻底焚灭！

“妖猴孽种，忤逆天道，当受业火焚身之刑！”观音的声音依旧温和，却比万载玄冰更冷。

“是你们！是你们——！！”孙悟空疯魔般冲向云端，金箍棒疯狂挥舞，却打不中任何实体，那些佛菩萨如同幻影，只是冷漠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痛苦，他的疯狂。

画面再转。

这次，是女儿国。

王宫已化作一片废墟，子母河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血色！女儿国的国民们，那些曾经笑语嫣然的女子，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之中。

而在废墟中央，女儿国女王被一根金色的降魔杵贯穿胸膛，钉在王座之上！她美丽的眼睛圆睁着，望着天空，充满了不甘与绝望。她的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他留下的、绣着鸳鸯的香囊，只是香囊已被鲜血浸透。

唐僧，就站在女王的尸体旁。他背对着孙悟空，僧袍洁净如新，仿佛周遭的惨状与他无关。

“师父！”孙悟空嘶声喊道。

唐僧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不再是那张温和慈悲的容颜，而是变成了……如来那漠然金色的面孔！只是顶着唐僧的僧帽，穿着唐僧的袈裟！

“悟空，”那诡异的“唐僧”开口，声音是如来与唐僧的混合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你看，这便是逆天而行的下场。众生皆苦，唯有皈依我佛法旨，入我秩序，方能得享极乐。你，还不醒悟吗？”

说着，“唐僧”伸出手，手中托着的并非紫金钵盂，而是一个微缩的、正在痛苦挣扎的灵魂——那灵魂的面容，赫然是孙悟空自己！

“不——！这不是真的！！”孙悟空在梦中发出绝望的咆哮，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要被这无尽的噩梦撕碎！

最后，所有的画面破碎、旋转，凝聚成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一双巨大的、燃烧着混沌与星火、却充满了疯狂与毁灭**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心魔的本相！

“来吧……融为一体……释放真正的力量……毁灭这一切虚伪与不公……”那心魔发出诱惑的低语，张开无形的巨口，要将他最后的意识吞噬。

就在这彻底沉沦的边缘——

“咚！”

怀中金箍棒再次传来镇魂之音！

与此同时，他丹田中那缕新生的灰色气息，仿佛受到了极致负面情绪的刺激，猛地跳动了一下，散发出一股并非净化、并非毁灭，而是……“断灭”与“归无”的奇异波动！

这波动扫过他的识海，那恐怖的噩梦景象，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画作，开始变得模糊、失真！

“呃啊——！”

孙悟空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弹坐而起！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如同擂鼓，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混沌眼眸中充满了未散的血丝与惊悸。方才噩梦中的每一个画面，都如此真实，如此刻骨铭心，那绝望与愤怒的情绪，依旧在他胸腔里灼烧。

“大师兄！”沙僧早已被惊醒，关切地扶住他摇晃的身躯。他能感觉到大师兄体内气息的极度紊乱与那几乎凝成实质的负面情绪。

八戒也吓醒了，看着孙悟空那副仿佛刚从地狱挣脱出来的模样，结结巴巴道：“猴……猴哥……你……你做啥噩梦了？脸白得跟鬼似的……”

孙悟空没有回答，只是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借助那点疼痛，来确认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他抬起头，望向洞外。

夜色正浓，万籁俱寂。

但他知道，那场心灵的战争，远未结束。噩梦，不过是心魔显化的前奏。

更凶险的侵蚀，恐怕还在后面。

而他，必须在那彻底的疯狂吞噬他之前，找到解决之道。

否则，下一个流血的，可能就不仅仅是梦中的花果山和女儿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