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的人走后,老屋更安静了。
不是那种一下子空下来的安静,是原本就没什么声响,现在连风吹过都显得多余。墙角那片杂草被踩倒了一半,留下几道新鲜的脚印,很快又被风吹乱,看不出方向。
刘长河本来已经要走了。
钥匙在兜里,车停在村口,老张站在槐树下跟他挥了下手。他也抬了抬手,车都已经打着火了,脚踩在刹车上,却迟迟没松。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那一刻,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很小的念头——屋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没看过的地方。
这个念头来得很轻,也没什么逻辑。他这些年做决定,很少被这种模糊的感觉牵着走。可那天,他就是没踩油门。
他把车熄了火。
老张愣了一下,从树下走过来。
“怎么了。” 老张问。
“我再回去看看。” 他说。
“屋里没啥了。” 老张说,“早些年能用的东西都被人搬走了。”
“我知道。” 刘长河点头,“就随便看看。”
老张没再劝,只是点了下头,又回了树下。
他拿着钥匙,顺着土路走回去。
白天的老屋,比前一晚看得更清楚。屋顶的瓦缺了几片,木梁露在外面,颜色发灰。墙角裂了一道缝,像是被时间慢慢撑开的。
他推门进去。
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这声音小时候听多了,当年嫌吵,现在却觉得顺耳。
屋里还是那样。
光从小窗户照进来,斜斜的一束,刚好落在炕沿旁的地上。灰尘在光里浮着,一粒一粒,慢慢飘。
他站了一会儿,没急着动。
以前他来这里,总是带着目的。要么找东西,要么收拾,要么修补。现在没有任何要紧的事,反而不知道先干什么。
他沿着屋子慢慢走。
西屋是他爸妈住的地方。炕已经塌了,炕洞黑着。墙角放着一个旧木箱,盖子歪着,里面空空的,只剩下一点碎纸。
他蹲下来,把那些碎纸捡起来看。
是旧账页,边角被虫咬过,看不清字。他又放回去。
东屋是他小时候睡的地方。
床架早没了,只剩下一堆烂木头。他走到墙边,伸手在墙上摸了一下,指尖沾了灰。
这里原来贴过奖状。
红的,黄的,一张一张。他小时候总觉得那是家里最亮的地方。后来奖状越来越少,他走得也越来越远。
他走到屋子最里面。
那里原来有个隔出来的小间,放杂物。门板歪了,虚掩着。他以前很少进去,觉得黑,觉得乱。
他推开门。
里面果然很暗。
光线几乎进不来,空气里有股陈年的木头味。他眯着眼,慢慢适应。
角落里堆着几个麻袋,已经塌了,里面的东西流出来,是一些旧衣服,发霉了。他用脚拨了拨,没有再看。
靠墙的地方,有个矮柜。
柜子是那种很老的木柜,漆掉得差不多了,上面有一把小锁,锁已经坏了,挂在那里,只是个样子。
他走过去,把柜门拉开。
柜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一摞旧书,几本泛黄的杂志,一些零散的工具。最下面,有一个铁皮盒子。
铁皮盒子不大,边角生锈,盖子扣得很紧。
他把盒子拿出来,放在地上,用手拍了拍灰。
盒子很轻。
他掀开盖子。
里面只有几样东西。
一块老手表,表带断了,表盘停在一个时间点上,已经很久没走。几枚硬币,还有一张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他把那张纸展开。
是一张照片。
黑白的。
照片有点小,边缘已经磨白了。纸面起了细细的褶皱,看得出被反复拿出来过。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照片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穿着工装,裤腿卷到脚踝,鞋子上全是泥。身后是一片工地,地基刚挖好,钢筋露在外面,周围什么都没有,连围挡都没搭。
男人站在地基旁边,肩膀微微前倾,像是刚干完活,停下来歇口气。
他在笑。
不是那种露齿的大笑,是嘴角往上提了一点,眼睛眯着,看着镜头,带着点不好意思,又很实在。
刘长河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他父亲。
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见过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但不多。家里穷,也不太拍照。这一张,他以前没见过。
他蹲在地上,手里捏着照片,指尖有点发紧。
照片背面写着几个字,用铅笔写的,已经很浅:
“一九八三年 春”
那一年,他还没出生。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父亲年轻的时候,可能也是像他现在这样,站在一片还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看着未来,心里有点没底,又不得不往前走。
他慢慢坐到地上。
背靠着柜子,地面很凉。他没在意。
他看着照片,看得很细。
父亲那时候很瘦,脸颊凹进去一点,但眼神很亮。那种亮,不是兴奋,是一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却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的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