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早上送到门卫室的。
牛皮纸信封,上面用黑色圆珠笔写的地址,字歪歪扭扭,一看就不是经常写字的人。邮戳盖得很重,红圈压着字,把最后一个“河”字蹭花了一点。
保安把信递给他的时候,多看了一眼。
“现在还有人写信啊。”
语气里带着点新鲜。
刘长河点了下头,把信接过来,没说话。
信封摸在手里,很薄。
不像是要钱,也不像是催债。
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预感,却又懒得拆,就那么夹在文件里,带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刚打扫过,地面还湿着,拖把水的味道没散。窗户没开,空气有点闷。他把外套挂好,坐下,先把账本翻了一页,又合上。
信还在那儿。
他终于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纸,用的是最普通的横线信纸,边角有点卷。字写得慢,一笔一画,很用力。
> 长河:
村里要拆老屋了,前几天镇上来人量过地。你那间老屋在名单里。房子空了这么多年,按理说也该动了。
你有空的话,回来一趟。
村口那棵老槐树还在。
老张
信不长。
却看得他停了很久。
“老屋”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空了一下。
他已经很多年没回去了。
不是没时间。
是真没想好怎么回。
那间屋子在村尾,靠着一条土路,后面是荒地,再过去就是河。小时候,他总觉得那地方偏,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那一排屋子里,走的人一个比一个早。
他把信折好,又展开,又折好。
窗外有车经过,喇叭响了一声,很快消失。
他给苏婉发了条消息:
这两天回趟老家。
很快回过来:
出什么事了吗。
他想了想,只回:
老屋要拆。
那边隔了一会儿:
那你早点回来。
没有多问。
他把手机放下,起身去倒水。热水从饮水机里流出来,杯子冒起白气。他端着杯子站在窗边,看厂区外的那条路。
那条路他走了很多年。
却突然觉得,自己离另一条路已经很远了。
两天后,他开车回去。
不是货车,是那辆旧轿车。后备箱里空着,只放了两瓶水,一条烟,还有一件外套。他没带太多东西,像是只是回去看看。
高速开了一段,后来转省道,再转县道。路面变窄,车也少了。路边的店铺换了一茬又一茬,他认不出几个。只有在经过一个加油站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以前坐班车回家,总是在这儿停十分钟,司机下去抽烟,乘客上厕所,回来晚了还要被骂。
他那时候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看外面的人来人往,心里想着,以后一定不再坐这种车。
现在,他自己开车,从这里经过。
车窗外的风景一点一点变熟。
那条河还在,只是堤岸修过,水不再那么浑。那座桥还是原来的样子,桥面却铺了新水泥。桥头的石狮子少了一只,剩下那只缺了耳朵。
他放慢车速。
村口到了。
老槐树果然还在。树比记忆里更粗了,树皮裂开,像一张老人的脸。树下多了块石头,上面刻着“文明村庄”,字刷得很新。
他把车停在路边,下车。
脚踩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愣了一下。
土还是那种土,硬里带着松,踩上去会轻微塌一下。味道也熟,混着草和灰尘。
村里比他想象中安静。
白天,很多年轻人不在,只剩下老人和几个孩子。远处有电视声,有鸡叫。风吹过来,带着一股晒过被子的味道。
老张从自家院子里出来,看见他,先是眯了眯眼,像是在确认。然后才走过来。
“回来了。”
声音有点哑。
“嗯。”
刘长河点头。
老张比以前更瘦了,背有点驼,头发白了一大半。衣服洗得很干净,却旧。袖口磨得发亮。
“信收到了吧。”
老张问。
“收到了。”
他说。
两个人站在树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走吧,先去看看屋子。”
老张转身。
路还是那条路,只是两边多了几户新房,外墙刷得白,窗户大,铁门亮。他一边走,一边看,脚步不自觉慢下来。
走到村尾的时候,路变成土路。
老屋就在那儿。
屋顶塌了一角,用塑料布盖着,边缘压了几块砖。院子的门歪着,锁锈住了。墙上爬着藤,已经干了,像一条条线。
他站在门口,没动。
老张把钥匙递给他。
“还能开。”
钥匙插进去,转的时候有点卡,发出吱呀一声。门开了。
院子里杂草长得很高,中间那条小路还在,是以前他妈踩出来的。角落里那口水缸碎了一半,旁边堆着几块砖。
他走进去。
屋子里很暗,窗户小,灰尘在光里浮着。土炕塌了,炕沿还在。墙上贴过的年画早没了,只留下泛黄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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