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外那条旧水泥路上,早晨的风吹得有点狠。风口处堆着昨晚没来得及拉走的木托板,角上还沾着一点被雨水打湿的纸屑。刘长河远远就听见仓库方向传来的嘈杂,像几十个人在同时说话,又像铁器撞到地面时发出的乱响。他脚步不自觉快了几下,心里有点不安,但还分不清是什么性质的声音,是吵架还是另一种更糟的事。
等他走近仓库门口才看清,一个圆形的人群围在空地中间,里头有人推搡,有人举着手机拍,有人站在一边喘粗气。空气里混着灰尘、汗味,还有一点血腥味,很轻,却让人心里一下紧起来。长河第一眼就看到被压在地上的老周。那人五十多岁,脖子粗粗的,做仓库十几年,从不爱说话,干活却实在。此刻他的脸紧贴着地面,额角有一小片被刮破的红,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压着的呻吟,不像疼痛,更像不甘。
长河心里咯噔一下,他挤进人群,“让一下,别踩着他。”他想把老周扶起来,可有人上前一步,手拦在他胸口,不算用力,却带着明显的对立意味。那人年轻,穿着外包工的蓝马甲,眼神发红:“刘总,你别装不知道。你们让我们白干吗?我们加班的补贴一个月没结,你们现在倒说要调整流程。是不是把我们当外头扔的垃圾?”
周围有人跟着应和,声音乱乱的:“别光跟仓库说,你们管理层一个个躲办公室不露面。”“今天不给说法,谁都别想走。”还有人喊得更冲:“不让拍照?那我们就拍,发到网上去,你们最怕这个。”
长河想稳住局面,手往下压了几下:“别这样,先把人让开点,让他起来再说。你们的诉求我听见了,我们可以谈。”
“谈?”有个脾气比较暴的临时工上前一步,脸涨得通红,“谈了半个月了,一会儿说流程卡着,一会儿说审批慢。我们一天一个承诺,你们一天一个新说法。我们还能信谁?”
话里带刺,喷出来像火星。人群被这句话点了一下,骚动立刻加剧,像空气被一下压扁。有人突然扯着嗓子吼:“把老周打成这样,你们还想谈?”
“他是自己先推人的!”外包工那边有人喊,语气像在争口气,却一下把场面推得更乱。
老周动了动,像要说什么,但声音被混乱的叫喊压过去。他的手撑着地,抖得厉害。长河想把他扶起来,可周围的情绪像涨潮,把每一个动作都放大为挑衅。他看到几个外包工表情带着怒气,而仓库自己的工人也紧绷着嘴,有人握紧拳头,有人捏着衣角,有人站得笔直像随时准备冲上去。
长河抬眼扫了一圈,胸里憋着一股说不清的感觉。他明白这件事不只是老周倒在地上,而是这段时间所有压住的话、所有堆在心里的不安、所有对未来的害怕,都在这一刻爆开了。
风灌进仓库门口,把地上的纸盒吹得翻了一下。那声音突兀地响,像在提醒每个人,他们此刻站在一个不太能回头的边上。
长河把声音放稳:“你们先让开,我带老周去医务室。别再动手了,谁再动手我们都不好收场。”
一个外包工冷笑:“现在知道不好收场了?人倒在地上你早干嘛去了?”
长河皱眉:“我不是躲,我昨天处理财务那边的表,我……”
“解释就是推卸。”那人说得锋利,像专挑软肉刺,“你们管理层最会这个。”
长河胸口被这句话呛了一下,嗓子有一瞬间堵住。他不是第一次被误解,也不是第一次在混乱场面里被顶回来,可今天不同。他看到自己的工人站在自己身后,像是在等他把事情说清楚,又像在等一个他们不太敢确定的答案。他们这些天的焦虑压在脸上:工资能不能按时发,会不会被裁,会不会连外包工都把他们挤下去。
而对面那群外包工,也带着同样的慌。只是方式更直接,更硬,更像是被逼到角落的人突然伸出的牙。
长河脑子有一瞬间空白,他只想把老周从地上抱起来。他再次弯腰,却在触到老周肩膀的瞬间,有人从侧面推了他一把。
动作不算用力,却因为他正弯着腰没稳住重心,整个人往旁边倒。背先撞到地面,空气被瞬间挤出胸腔,耳朵里嗡的一声,像风声和喊声一瞬间都远了。他眼前闪白,随后是地面的灰色,一块裂缝从他眼前延伸出去,像一条被压抑过久的线。
他听见有人惊呼,也有人嘘了一声,那声音扎耳朵,不是嘲笑,更像是不耐烦的情绪被放大。他躺在地上几秒,不痛,只是愣,像是被一桶冷水突然兜头泼下。他看到天花板上那盏老旧的灯管在微微晃,像被气流震动。
有人上前:“哎,把人推倒干嘛?”
有人回:“他自己没站稳。”
有人不耐烦:“现在装什么?倒了就倒了。”
还有人冷冷一句:“这就是你们管理的水平?”
更远处甚至有人说:“拍下来,留证据。”
那些声音在空气里乱撞,像把他整个淹住。他想坐起来,不过手撑在地上的力气有点虚。他不是怕疼,只是突然觉得胸口空了一块,被什么硬生生掏走了。他以为自己这几周已经撑住了所有能撑的东西,可在这一瞬间,他分不清是愤怒、委屈,还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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