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都是那种冷白色的光,不管什么季节、什么时辰,看上去都像刚被人用消毒水擦过一样,亮得发虚。刘长河推开住院部的大门时,手心还留着会议室里的那种干燥的空调味,可一踏进这地方,整个人像被什么往回拉了一下,呼吸都变得实在了。
他跑得有点急,喉咙还有点发热,耳边的心跳像跟不上脚步。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连外套都没穿,今天的风不算大,可衣服靠在身上还是冷。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面全是陈珊发来的消息,从“会议要开始了”到“投资方已经到了”,最后一条停在十五分钟前:你人到底去哪了?
他没回。
电梯停在六楼。他一步一步往外走,鞋底踩在地面上,脚步声听起来空,像深夜的车间。苏婉发的病房号他记得清楚——603。走到门口时,他反而顿住了,像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进去。
门没锁,他抬手轻轻推开了。
病房里只开着靠近床头那盏小灯,光很弱,把空气照得有点暖,也照得人心里不那么慌。苏婉坐在床边,身子前倾着,她手里那条淡蓝色的毛巾被揉得起了褶。孩子缩在被窝里,脸像被烧过,小小一团,蜷得紧紧的。
苏婉听到声响,回头,“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她说这句话时眼睛有点红,像憋了一路。可看到是他时,那种撑开的力气忽然松了一点。
长河点头,气还没顺过来:“我在开会……看到你消息……就出来了。”
他说着觉得有点喘,像刚从很远的地方跑回来。
苏婉张了张嘴,像想说:“你不用来的”,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她只是站起来一点,给他让出个位置:“他仍在发烧,医生说要再观察几个小时。”
长河走到床边,看着那孩子的脸。
那孩子才六岁,鼻子上还有点汗珠,睫毛湿湿的,嘴唇却很干。他看着看着,心里那点刚才在会议里被揉得乱糟糟的东西,忽然就沉下来,像被什么盖住了。
“发多少?”他问。
“最高到三十九度八。”苏婉声音有点抖,“医生说已经退下来了,但不稳。”
长河点一下头,坐下,盯着孩子的额头看。他伸手摸了一下,手指落在那片烫得吓人的皮肤上,像碰到什么随时会碎的东西。
孩子动了一下,眼睛半睁开,像被光惊到似的。看清人后,小声叫了一句:“长河叔叔……”
声音黏得像糯米,软软的。
长河轻轻应了一声:“我在这儿。”
孩子又眯了一下眼睛,鼻子动了动,像在辨认味道,然后小声说了一句:“叔叔……你身上……有工地的味道……”
说这句的时候,他声音轻得像梦话,带一点依赖、一点找到了人的安全。
长河怔住了。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
“工地味道”这个词他说不出熟不熟,可那瞬间,他心里像有人划了一下——不是疼,是被揭出来似的。
孩子的话还没散去,他身上那种从车间、仓库、木屑、雨天的搬货中混出来的味道,突然全部回到他自己身上,让他意识到——无论他现在被推到多少会议室、无论多少人叫他刘总,他真正属于的地方是那种味道里。
苏婉低头,看了孩子一眼,轻声道:“他可能是闻到你衣服上的木头味了。”
长河嗯了一声,把孩子的被子往上提一点,又怕太厚,犹豫一下又放下。手动作有点笨,他自己也注意到了。
苏婉看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你别紧张,他见你比见医生安心。”
他说:“我哪有紧张……”
“你坐得比我还直。”
他低头,发现自己背一直绷着,像被谁立在那儿。他叹了口气,把肩放下来一点。
孩子又轻轻挪了挪,额头靠到他的手背上。小小的热贴过来,像能把人的心烧透。
病房里很静,只听得到空气里那种轻轻的呼吸声。苏婉坐回床旁,把孩子额头上的湿毛巾重新折了折,她的手动作很慢,像怕惊到什么。
长河看了她一眼:“你今天不是上班吗?”
“上到一半接到幼儿园的电话。”她揉着眉心,“赶过来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了。”
他说:“你应该早点叫我。”
“那时候你在开会,我怕打扰你。”苏婉说着,又加了一句,“而且……你已经够忙的了。”
“再忙也赶得过来。”
苏婉抬头看他一眼,像是确认他是不是随便说。这一眼里有点旧的信任,也有点小心。
她没接话,把椅子转了个角度,让光照得孩子不那么刺眼。
长河坐在那里,听着孩子浅浅的呼吸,心慢慢沉成了一种久违的安稳——那不是“没事”的安稳,而是“人活着最根本的东西终于摆在眼前”的那种。
他忽然意识到,会议室里的那些话,那些估值、商业模式、增长率、资本窗口期……此刻在这间只有一盏小灯的病房里,都显得特别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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