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一开,会议室里的光就像从外面挤进来的一片白板,把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短短的。那是个临时租来的空间,墙面是工业风的裸灰,桌子和椅子都挺新的,桌面上整齐摆着几杯矿泉水和几份打印出来的资料。长河站在门口,手里夹着那件还没穿的灰色西装,像捧着一件不太熟悉的工具。他的手指偶尔在布料上揉一揉,听见袖口摩擦的声音,觉得比机器声更真切一点。
陈珊比约定时间早到了,风衣随手搭在椅背上,桌上摊开的是一叠整理得很工整的PPT和几份合同草案。她一看到他们进来,脸上先是弹出个笑,但笑得很快就收回去了;那笑像做了充分准备的程序,见面礼节里该有的那种。
“今天我们把品牌方案再走一遍,”她一边说,一边把遥控器递到中间,“这是基金的孵化流程,分三个阶段:建立品牌识别、渠道铺设、放大市场认知。先看识别——”
投影屏上跳出一页页内容,色块、字体、版式,条目分明。陈珊讲得干净利落,语句里没有太多修饰,她说“我们会做形象照、故事片、文案包”,说“需要你们配合拍摄、参与故事复盘、签署版权确认”。她的话像条条流水,流过来时没有热浪,但落在每个人耳里,都会让人觉得必须立刻动手。
老白靠在墙边,双手插在围裙口袋里,眼神有点飘。他看了一眼那张效果图,上面是整洁的玻璃门店,灯光明亮,木质家具摆放留白,旁边有一个小牌子写着“木源地:旧城回收”之类的注脚。老白嘟囔了一句,“挺好看啊”,声音里有点儿不确定。
苏婉把文件夹合上,指节有些白,她的声音平静却有力量:“我们先把工艺底线写进去,所有列为限量或参与工人的信息,要在合同里明确。任何视觉呈现里写参与工人名字的,必须有本人同意。不要把人真实的生活经验当作内容随意放大。”
陈珊点头:“这点我们会尊重,保证署名前有授权流程。影像会以纪实为主,不做戏剧化的加工。”
长河站得靠后一点,他没坐下。屋里的光照得他稍显苍白,领口的扣子好像也紧了些。他听着两边的话,能明白规则的必要性,也能听见那些规则里隐藏的索取。摄影、故事、署名,听来都像是好事——更多人知道他们,更多活儿;但这些“更多”之后是什么,常常没人真正说清楚。
“店名我们建议英文 中文并列,”陈珊翻页,“更利于线上推广,定位城市年轻消费群体。比如 CH·RIVER 这样的命名,既有辨识度也便于做视觉延伸。”
老白扫了那名字一眼,嘴里嘟囔:“你们这些城里人,就喜欢这些洋名儿。”他眼里有抱怨,也有一丝自嘲,像是嘲自己听不懂这套。
“如果你们不喜欢,完全可以沿用中文名。”陈珊说,“但视觉传播上我们会建议做两个版本,外语版便于跨城市推广。”
长河伸手摸了下口袋里的名片,指尖落在“长河工坊”四字上。他想了想,回答得慢:“名字,可是自己叫的习惯问题。改了,得有代价。”
陈珊没有急,抬起头看他,像在等他把那句话说完整:“我们不想强行替换你的过去,只是想把你们的手艺用更宽的方式展示出来。品牌是把东西放进更多人的生活里,不是把你从你的地方拽走。”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是缓的,带着温度,但温度中也掺着策略。长河能闻到那策略带来的甜味和黏稠度,他有种厌倦感——不是对陈珊个人,而是对每一种被包装为“好意”的东西的惯常味道。
他们讨论到人员编制、采购流程和利润分配,项目经理摊着表格讲预算,数字跳来跳去。有人提到设备更新,有人提到外包物流,有人提到首年销售目标。表格里写着“预计回本周期18个月”“毛利率目标35%”这样的字样,听得老白半懂不懂,倒是让小鲁的眼睛亮了几分——他想到如果能换一台自动砂光机,省下多少个弯腰。
讨论到质检与返工条款时,苏婉把手放在桌上,眼神在每个人脸上掠过,她说得比较直:“我们能接受监控、能接受记录和监督,但请别把我们原有的工艺固化成一种样板去量产。那些手活儿的细微之处,不能全部被效率公式替代。我们要的是稳定的质量,不是流水线的标准化牺牲手艺。”
陈珊听着,微微点头,然后拿出一个笔记本,写下一行字:“保留工艺档案,设立手工标识体系。”她的笔迹利索,像画图。那一刻,长河觉得她在努力用一个框架去包容他所珍视的东西,像把一株野花小心翼翼地移到玻璃花瓶里,既想展示它也想规范它。
会议持续到下午,最后谈到形象宣传。陈珊摊开一张宣传海报的样稿,那是她之前让摄影师在仓库里拍的一组照片中选出来的一张:长河靠在旧木堆旁,背光,木屑在空中飘。照片很有韵味,但他看着自己那张照片,觉得陌生。“这么拍我显得挺……沉的,”他半开玩笑,声音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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