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被打开的时候,亮得有些扎眼。那天是周五,陈珊把他们叫到一个租来的小会议室,地方不大,桌子却摆得很规整,像是专门为签合同或者拍照准备的。苏婉坐在最里面的位置,把电脑打开,文件夹压在旁边。老白和几位工人靠墙站着,显得有点不自然,像是闯进了别人的办公室。
长河穿着那件被苏婉逼着买的灰色衬衫,领子有点僵硬,他试着扯松一点,又被苏婉瞪了一眼。他没再动,只是把袖口拉了拉,让手腕露出来一点,显得没那么拘谨。
陈珊比他们来得早。风衣脱在椅背上,里面穿的职业套装很利落。她正在调试投影仪,额角有一条微小的汗痕,像是忙过来的。看到他们,她抬头笑了笑,不是客套的那种,更像松了一口气。
“今天主要是看品牌规划。”她说,“基金那边已经审核过你们的成本结构,确认可以进入第一阶段孵化。”
老白听懂了几个关键词,轻轻嘀咕了一句:“又是这些城里人的词儿。”
苏婉没理他,把他往后推了推。长河也没有笑,他站在位置上,手指敲着椅背,像是敲着一块未上漆的木头,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投影亮起来,第一页写着大字——
“长河工坊?城市旧木再生计划”
陈珊说:“品牌名暂定沿用你们原来的,但会配套做识别系统,包括字体、色调、视觉主线。”
老白迷茫:“啥是识别系统?”
陈珊停顿了一下,换了句说法:“就是别人一眼看到你的牌子,知道这是你做的。”
老白点头,还是有点懵,但安静了。
第二页是“品牌故事”。
屏幕上出现了几行字:
——出生北方小村
——家中变故
——靠手艺谋生
——拾荒老人参与生产
——旧木重生
——温度与秩序
陈珊说:“我们会把你们的故事剪成影片,放在商场入口的大屏幕上,让消费者知道你们不是做批量产品,而是从社会边缘重新站起来的一群人。”
这话让老白皱起眉:“我们不是要卖惨吧?”
陈珊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不会刻意。但故事本身就有力量,我们只是呈现。”
长河听着,心里有点别扭。他知道她是在说实话,可故事被放进投影里,像给谁看一样,他忽然觉得那些经历像被摆在桌面上,没人动手摸,却都成了别人嘴里能分析的“素材”。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后面几页是“市场定位”“目标客群”“首家入驻的商场名单”。苏婉看的时候没说话,但她握笔的指节发白,显然脑子转得很快。
陈珊翻到第四页:“这是你们第一家门店的初步效果图。”
画面里,是一个干净明亮的店铺,墙面刷成浅灰色,地面是木纹砖,最中间摆着一张大桌子,用灯光打出重点。每件家具旁都有小牌子:旧木来源、制作工时、参与制作的工人名字。
店铺门头上写着——
CH·RIVER?长河工坊
苏婉盯着那个“CH”,问:“必须要加英文名吗?”
陈珊说:“城市消费者更容易接受。”
苏婉没回,只是“嗯”了一下,显得不太满意。
投影切到下一页,标题是:
“品牌形象负责人:刘长河”
长河愣住,手从椅背滑下来,像突然找不到重心。
苏婉皱眉:“为什么是他?”
陈珊的眼睛落在长河身上:“因为故事从他开始,他是品牌的精神象征。”
长河沉了一下。精神象征这个词听起来像隔着玻璃,碰不实。他突然觉得手上有一点汗,擦在裤腿上也没好多少。
陈珊继续:“我们会为你拍定制宣传片,需要你录几段采访,拍照片。还会让你在开幕当天上台说几句欢迎词。”
老白忍不住笑:“长河上台?他平时说话都不爱抬头。”
长河盯了老白一眼,没反驳,只是嗓子微微动了一下,像吞了口气。
陈珊看着他:“你不用表现得很专业,真实就好。”
她说得轻松,可长河心里一点都不轻松。他能打磨一张桌子八小时,中间不喝水,能一颗一颗把不平的钉帽敲平,可让他穿西装、站在灯光下面、说别人听不懂但会鼓掌的话,这事比爬上塔吊还悬。
会议中段,基金方的项目经理开始讲数据:成本结构、利润模型、坪效、年化收益。他们讲的像是常识,但落在工人耳朵里,像是另一个世界。
长河没听进去多少。他盯着屏幕上的那张“拟拍摄海报”,上面有他的一张照片,是陈珊以前拍的,那时候他在仓库里修凳子,光从后面照过来,他的脸埋在阴影里。旁边写着一句英文:
——Made by the man who rebuilds life from broken wood.
他看着那句话,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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