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本来像往常一样开始。早上七点,仓库门口的风还是冷的,木屑在地上像刚睡醒的人揉着眼睛。长河觉得今天会普通——有几单打磨、有几把椅子上油、还有星湾那边的常规返工。但谁也没预料到,一部十分钟以内的短视频,会把他们从一条小巷子里拉到有镜头的世界。
事情起得很简单:星湾那家门店的经理拿手机录了他们来店里修椅子的过程,原本只是给总部上传维修记录和证明。视频里没有台词,只有画面:三个人在光线不足的后储物间里,老白蹲着拆下一根松动的靠背,长河用锉刀把木榫清理干净,陈库在一旁拿着电钻,动作稳而不急。镜头偶尔拉近,能看到木屑在手指缝里起伏,还有那只刻着批号的螺丝。结尾处,店长把修好的椅子放回餐厅,几位顾客又坐上去,镜头定格在顾客轻轻点头的脸上。
上传后,那条视频被店长配了句短评:“遇到问题,我们选择当场修正。走心的人,总在背后。”不久,一个本地短视频博主看到了,顺手截了几段放到自己的号上,标题是《最真实的工人老板,现场修椅》。配音并不夸张,反而把画面里的细节放大:手上的老茧、螺丝的编码、老白的一句“稳着点”。短视频博主的号粉丝不多,但活跃度高,他的观众常常能把一句平常话发酵成热闹。
那条视频在凌晨被转发,第二天上午便像潮水一样涌来。最初是几条点赞和评论:“这才是该给流量的手艺人”“以后有机会一定去支持”。接着,一个本地生活类大号转发,并写了较长的配文:讲他们如何把拾荒者组织起来,讲长河如何把旧家具修成让人愿意坐下的东西——文字里有几处引用了长河在地摊上的模样和那块红布条的照片。再后来,一家有影响力的公众号把故事做成一篇长文,标题叫“他们用双手把尊严捡回来”,配了他们在仓库里吃泡面的照片,文字温柔,带着点感叹。
热度扩散到外市,评论区里有赞有疑:有人感慨,有人用“真诚”两个字去形容;也有人问:“他们规模小,能保证长期质量吗?”更多人分享了自己的购买愿望和能否定制的询问。短时间里,他们的电话从几条变成几十条,微信里忽然被陌生号码加满,留言箱爆满,星湾的采购也把注意力从合同细节转到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订单上。
面对这种变化,仓库像被按下了快转键。早上八点半,门一开,队里的人就多了。原本平常的四五个人扩展成十来人——一些老顾客慕名而来,想加盟,一些在地摊上看到他们的手艺的临时工也来问有没有活干。有人带着工具,有人带着证件,一副想把过去一切都改写过来的样子。长河在门口招呼着,脸上有点淡定,但眼角却出汗。他知道这热度来得快,散得也快,真正的事情还是要靠手艺去支撑,不是靠一段视频。
第一件事是筛单与分流。苏婉把电脑搬到门口,把所有到手的订单分门别类:本地小单优先、星湾样板为主、外地定制走咨询流程。她把每个订单的期望交期、是否上门安装、材料要求都列成表格,细得像做账的明细。老白在旁边把几个人带到车间,按工序把任务拆分:打磨组、上漆组、检验组、外送组。每个组有一个小册子,写着本日任务与质量标准。
名声变成订单后,问题也变成了现实的重量。原材料的市场瞬间被撬动了。供货商打电话来,有的主动优惠,有的要加价;曾经不愿见面的材料商这回也来了,带着能签结算单的手提袋。长河坐在桌前,面对一叠又一叠的货款与预付款合同,心里又酸又紧。他知道,一份多出来的钱是好事,但从哪里来、怎么用得明白,才能把小工坊维持下去。
人手紧张,老白开始教小刘做更稳妥的边角处理;陈库带着几位新来的学徒练习同一种油漆的刷法,要他们把油漆刷开的方向统一,不能随手来。刚到的几位拾荒老人眼睛里多了光,动作却慢了许多,手法还不牢,老一辈的技术需要时间来传授。人们白天做活儿,晚上还要练手。苏婉几乎把电脑不离手,回复客户、协调送货、写生产计划。长河在中间穿梭,像个指挥,但更多时候像个压舱石,随时把事情压回到能承受的范围。
那几天仓库像被按了快车,掌心的铁锈味与木屑混在一起。拍照、打包、出货、安装,循环往复。每完成一单,微信群就会响起一阵掌声和表情包,大家笑着说“我们被关注了”。笑声里夹着疲惫和充满不安的期盼。有人建议扩大产能,有人提到要买新机器,有人担心质量与时效冲突。长河听着这些,脑子像被细线串着:每一根线都牵着不同的结,拉紧了会断,松了会乱。
与此同时,网络世界也不总是友好。有人转载短视频时加了刺耳的标题:“地摊老板靠演技圈粉?”也有人怀疑他们是营销号在做戏。评论里有少数质疑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了他们的底盘:“照片都是摆拍的”“修好的是样板,其余的呢?”这些怀疑来得既尖锐又有理性的一面,促使长河进一步把每一笔工单都拍记录,从收货到出货,每个环节都留照片与签名。他们把这些证据像盾牌一样放在客户可见的位置,希望用透明抵御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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