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光很薄,像是有人在窗外轻轻刮了一层纸。仓库门外有雾,掉在铁皮上发出微弱的声响。长河起得比平时更早,睡得浅,半夜里做梦梦见那张合同上字越长越窄,然后有人把字一笔一笔擦掉。醒来时他把被子一角紧紧裹着,起床的时候手指还有点麻。
屋里的人已经开始动了。老白在角落里把新买的砂纸分类,小鲁在台灯下把昨天返工的椅腿补好,陈库一边擦把手一边嚼着馒头,声音里有早起的倦。苏婉已经把桌上那堆合同再次整理过,像按顺序把玻璃擦得更亮。今天他们要去星湾总部签最后的合同,这件事来得像一阵风,吹得很多人喘不过气,却也把一些可能性吹到了面前。
长河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那把旧钥匙,指节白。他尽量不把手抖得明显,心里却像有小石子在翻来覆去。有人在外头按车喇叭,李广把面包车停得整整齐齐,车门扣上的时候有咔哒一声,像在提醒他:这一刻是真的。
上车的路上,大家都少言。车内淡淡地弥漫着柴油的味道和木屑的余香,他看着窗外的行道树,叶子还带着昨夜的露珠,太阳才露出脸,像是半醒的老人。他把合约夹在手里,像是夹着某种沉甸甸的责任。队里有人笑着说笑话,想把气氛拉松,他也笑了,可笑里有点**的。
星湾的总部在城北的商务区,大楼玻璃走着反光,门口人来人往。那一排排穿制服的人把门卫口令念得像练习册上的句子。高经理在门口迎接他们,笑得职业而有序。他的笑像预先排练过,能在第一时间把人放得舒服。长河下车的时候,脚步有点生,像踩在软泥里。
会议室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静,白色的桌子像医院的手术台,边缘干净到让人有点不自在。星湾的人早就把文件摆在桌上,光线被上方的灯压拢,气氛平静得像一座图书馆。高经理先礼后兵,有礼貌地把椅子拉给他们坐。他们的法务还在翻着合同,铅笔的翻页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先喝点水。”高经理递过一次性杯子,声音里有一种会场上的温度。大家接过水,杯沿有点凉。苏婉坐得笔直,她的眼神平静,像站在秋天的岸上,不动声色。长河拿着笔的手轻轻握紧,像把笔当成支撑点。
合同摆在桌子中央。和那天他们第一次拿到合同范本相比,这时候的合同厚了不少,后面还夹了几页他们过往的补充协议和双方谈判时的邮件纪录。苏婉把事先准备好的条款清单放在合同的一侧,用夹子压着,看起来像一个小小的堡垒——把他们想要坚持的东西都固定住。
高经理开口先是感谢,然后开始念合同里的要点,语气平稳,像在介绍一种产品的参数:“我们希望通过这次合作,把复古翻新的概念推向更多门店,这既符合当前消费趋势,也能增加品牌差异化。合同按照委托加工先行,三个月试点,月结账期,质检抽检率我们按双方约定执行。发现问题,双方按合同流程处理。”
他说完,抬眼看向苏婉,目光像放大镜,带着期待。苏婉没有急着回答,她翻阅合同页脚,又看那边的清单,笔尖在纸上轻轻敲着,像在确认每一处已经被注意到。她的动作让长河心里安了一点——这是他们的谈判,不是交给别人的审判。
法务把指尖放在一处条目上,声音里有点专业的冷:“关于返工与赔偿,我们已做了上限条款,返工以实际损失为准,但若因你方工艺问题导致批量不合格,公司保留在第三个月后重新评估合作的权利。”那句话说完,像是一根钩子在空气里轻轻颤动。
长河的心里一紧。他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老白,老白对他点了点头,像是给他打气。苏婉接过话:“关于这个条款,我们要求把责任细分到生产环节,并明确不可抗力与客户使用不当的界定。此外,返工的时间窗口与赔偿金额应以双方确认的量化标准为准,而不是凭空由贵方裁定。我们的供应链有限,返工要考虑到可承受的工作量和工人工资。”
她说这话条理分明,没有锋芒,但坚定。对方的法务翻看了几页,表示会把这些条款列入技术补充协议里,写明返工的界限和争议处理流程。整个过程像一道道弹簧被逐渐压平,双方都在试图让紧张的弹性变成可以让人信赖的硬度。
签字的环节到了。高经理把签字笔放在合同边沿,眼神里带着一种促成的温柔,像是在迎接一个重要的仪式。长河的手又开始抖,纸上公司的名字被印得很清楚:星湾家居有限公司。他的目光在名字上停了很久,像在看一个外来的影子。那名字在纸上的字迹整齐而正式,像一扇门印在纸上,里面可能是办公室光洁的长桌,也可能是另一种看不见的规则。
“长河先生,请签名。”高经理微笑着说。
他接过笔,墨水在笔尖里闪了一点液光,他抬起手,把笔头放在签字行上。他看了看周围。老白的眼神柔和却有重量,像在说“去做你该做的事”;王大爷的嘴角抿着笑,眼里闪过一丝期盼;小鲁的手指在桌面敲着节拍,像在等鼓点。苏婉看着他,眼神里透出不多的话语,但她将那份清单轻轻推到他面前,像是在说“别忘了,我们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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