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名片送进口袋以后,几天像被拉紧的弓,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电话开始频繁,有的是小店主,有的是市场里的回头客,还有一家比他们见过的任何客户都要“正规”的公司打了电话来,说想见面谈合作。
接到那通电话是在午饭后。苏婉正把账本更新到电脑里,光线从窗格子里斜进来,把屏幕上的数字照出一点冷光。电话铃突兀地响,她把工作暂停了一下,拿起手机。对方先是自我介绍,语气礼貌而有分寸:“我是星湾家居连锁的采购经理,姓高。我们看到你们在地摊节的作品,有兴趣了解一下你们的翻新业务,想约个时间面谈。”
她把电话放到一边,抬头看了长河一眼。长河正用叉子挑着凉面,听到名字,叉子在半空里停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卡住。苏婉把电话内容简短说了句,目光里有点快意也有点权衡:“他们约在周一上午来访。你想不想先看看对方背景?”
“想。”他答得简单。背景这两个字像是筛子,能把事情分成稳妥和冒险两类。他知道现在做决定不能只靠直觉,但很多时候直觉是先动的那只手。
周一的上午,会议室比他想象的更干净、更冷。星湾的代表来了三个人:采购经理高经理,一个业务负责人,还有一个神情冷静的法务。头上灯光白净,他们用的手提包、笔记本都像是被精心挑选过,和仓库里油渍斑斑的桦木桌形成鲜明对照。
高经理开口的方式很职业:“长河先生,我们对你们的产品很感兴趣,尤其是你们保留旧木纹的做法,符合现在市场上‘复古新生’的潮流。我们想把你们作为供应方,为我们的连锁店提供小批量的翻新家具,先试行三个月,试点三家门店,合格后扩大合作。”
他把一份纸质的“合作意向书”放到桌上,字里行间并不露珠光,但条款条理分明。付款条款、质保责任、交货周期、违约责任都写得很具体。长河翻看那些条目,眼里有些闪动:现金流的承诺、稳定的订单、能按月结算的承诺——这些对他这个刚起步的工坊来说,简直是救命的稻草。
但纸上的冷静旁边,总是藏着没写明的条件。高经理笑得很自然,继续说:“我们这边有成熟的供应链和物流体系,可以为你们提供材料采购的渠道,也可以在前期先行垫资。你们做样品,合格我们下单。我们希望合作是可复制的——工艺标准化、交期可控、质检合格率达到九十六以上。”
他停了一下,看向坐在一边的法务女人,法务点头,补充道:“合同我们可以做两种形式:一种是‘长期供货合同’,包含量价表和月度结算;另一种是‘委托加工合同’,按照订单付费,报价每批次重新确认。我们建议先走委托加工,降低双方初期风险。”
话说得很合乎逻辑,也很容易让人动心。长河听着,脑子里像有两股力量拉扯。一边是现实,账上那笔被封的款项、工人的生活费、材料商紧盯着的账单;另一边是手艺,他的手里有旧木和砂纸、老王的稳手和那些拾荒者一张张被尊重的脸。标准化意味着产能、意味着更大的订单,但也意味着把手艺拆分成流程,可能把那些人心里的温度磨薄。
苏婉在一旁把意向书扫了一遍,皱了皱眉,问了两个直接的问题:“你们的质检流程是怎样?付款周期是多少?如果合作量扩大,如何确保原材料来源?还有,关于我们人员管理,你们是否接受我们保留现有团队,不强制用你们指定承包方?”
高经理回答得都很职业:质检由对方提供验收标准和抽检比例;付款按月结,账期三十到四十五天;原材料有合作供应商可以优先供货;团队管理方面,他表示可以谈,若双方协商一致可不强制指定人员。但语气里有一种默认的倾向:标准化、控制成本、把风险推给合作方。
法务推来一份合同范本,让他们带回去先看。文字密密麻麻,但每一条都像一把钩,钩着权利与义务。他把合同带回仓库时,手里拿着那份纸,像捧着一块既甜又苦的糖。
回到仓库后,大家围坐在老桌子旁,灯光昏黄,纸张在光下翻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队伍里的人眼神各不一样:老王有些困惑;小鲁眼里是一点兴奋掺着不安;拾荒的两三个男人看着合同像看着别人的票子,既想也怕。
“这看起来挺美。”小鲁先开口,“有稳定单子,咱们这日子能稳。”
老白抿着嘴,手里摆弄着工具,“标准化嘛,听着就像把人变成机器,怕是手艺被扯散。”
苏婉把合同摊在桌上,用笔在重要条款旁圈出几个关键词:交货周期、质保、知识产权、违约金、结算期限。她把每一条的潜在风险都列出来,眼神很认真,“看这里,合同里对质保的处罚条款很严,返工费和赔偿责任几乎都压在供应方。你们要是接了,可能要承担比较大的风险,尤其是在初期我们产能和质控还没有完全稳定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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