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天阴着,仓库里光线平淡,像一页没有折痕的纸。他把桌上的合同摊开,手指顺着那一列列条款滑过去,像在确认每一个字都是真的。门口的铁闸门半开着,外头有风把路面的纸片吹得乱,他们刚把第一批材料堆好,几个人在角落里擦着工具。
小鲁在一旁数着工具箱的清单,声音有点急促,“哥,这次先买的这些电钻够用吧?如果要多干一批,我再想办法借两把。”
“够用。”他的声音平淡。其实他心里有个空着的地方,总觉得哪儿还差一点——不是材料,不是人手,是那种能让活子长久运转的稳定感。银行的账单偶尔跳出一两笔预扣,像个提醒器,提醒他别把希望压得太高。
门外有人敲门,敲得轻。小鲁去开门,回来时脸色里带着不一样的表情——有点惊讶,也像是被风吹了个冷。他站在门口,声音有点不稳,“哥,是陈珊,她说来谈合作。”
陈珊穿着件浅色的外套,站在门口,脚边放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公文包。她的脸没有太多妆容,头发简单束起,眼神里有一种职业化的清明。见他站起来,她点点头,“打扰了,我想跟你聊件事,方便么?”
“来坐。”他说,把椅子拉到桌子另一头。两人之间还有几个人在忙,大家的动作突然小了些,像不想打断这件私事。
陈珊坐下,先看看仓库四周,眼神略过那些堆置的材料和已经装好的合同,像是把这一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放下包,抽出一份纸递过来,不是合同,是一张表格,上面列着数字和几个要点。她的语气很直接,也很平静,“我这段时间在公司这边把资源调了一下。你们做得踏实,我也看到了。我们这头有几批尾款和一些关系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们对接一笔融资,优先给你们材料供应链的授信额度;此外,公司能先给你们推荐几户清包,量上去后也好谈长单。”
她把话说得清楚,像把一件商品介绍给买主,既有利有图。小鲁在一旁听得目大,他的小手不自觉在裤缝上搓着。
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点迟疑,但还是压住了不安,“陈珊,先谢谢你。你这事儿我们得算清楚,融资有利息,授信有条件,咱们队里现在账目也需要理顺。”
她点点头,似乎早有准备,“利息是市面上能接受的范畴,我这边可以争取到比较低的利率,供应商那头也愿意优先配货。你们现在最缺的是现金流和稳定的材料来源,我这边能把那条路打开。”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干练,但眼神里又有别的东西——一种期待,像在试探他是不是愿意把命运的一部分托付给别人。那期待不是单纯的商业判断,多少带了点私人情绪在里头。他能感觉出她的注意力里藏着一种不同的重量。
他说:“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他停一下,找词,“我从一开始就想靠自己的队伍、自己的账,把事情做成。你懂的,我不想欠别人太多。”
陈珊听了,脸上有一瞬间的收缩,像纸被轻踩了下去。她没有马上反驳,只是把手指在表格上敲了两下,“我知道你想靠自己。但融资只是工具,合作是把你们的硬实力放大。咱们不是给你们施舍,是把你们拉进一个更大的链条里,有利也有责任。”
他抬起头,看着她。屋子里有工具的金属声、远处车辆的喇叭声,一切都在动,但两个人之间仿佛暂停。陈珊的表情认真,她继续说,“我觉得你们团队值得投资。我也愿意把这当成一件对等的事——我不是来救你们的,我是来和你们一起做生意的。如果你接受,我们可以现在就开始谈细节。合同和条款都可以按你们的节奏走,先样板后批量。”
她的语气让他有点动摇。陈珊说的话里带着实在的便利,也带着承诺——这不是空洞的好意。可在他心里有两件事在打架:一是现实的需要;二是张叔那句“别做畜生”在他耳边再次响起,那句话不只是道德的判断,更像是一条底线,提醒他不要为一时的方便放弃长期的自立。
他想了很久,眼神有点游移,最后把手撑在桌面上,手指按出细小的印子,“陈珊,你知道我感激你,也知道我知道你能做的。但我得说实话,我不想借太多外力。咱们要的稳定,我宁可慢慢建立,也不想一口吞下别人给的资源然后变成别人账下的一部分。我怕那种感觉——欠得太多的时候,连选择都不是你的了。”
陈珊听着,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也有一丝失望。她把笔放下,手轻轻合在一起,像是在收拾情绪,“你是在拒绝我吗?”
“是。”他说得很直接,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其实他的内心也没那么干净明朗,既有自尊,也有固执——他不想当那种靠着后台稳住的人,他想把事做成是凭手头的账,凭自己的能力,而不是人情或关系。
陈珊的脸色不太好看,唇角抽了一下,那是控制住情绪的力量在外表的裂缝里露出一丝。她站起来,把表格放回包里,“我以为你会愿意考虑的。我是认真的,也愿意承担风险。但我尊重你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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