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口那片老仓库拆得差不多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真正干活了。之前的一地乱事像泥浆,把他的脚陷住;张叔去世、老白的案子、工地上各种扯不清的责任,每一件都像一根绳子,把他牵到别的方向。等到风渐渐小了,他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块空地上,手里什么都没有,像刚从某个深坑里爬上来的人。
那天他起得很早。天刚蒙亮,屋里还没什么声音,只有隔壁小鲁翻身的咳嗽。他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地砖上时冻得有点儿麻。窗外飘着雾,楼下早点摊刚点火,油锅里的声响像从远处冒出来。
他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有种不太明确的冲动——不能再这么过。他不知道这想法从哪冒出来的,也许是受够了被生活推着走,也可能是张叔那句“别做畜生”在他脑子里绕了太久,绕到连沉默也显得扎心。
他出了门,踩着楼梯往下走。楼道里的灯坏了一盏,光影暗得像旧胶片。他摸着墙,慢慢往下去。楼下的风吹到脸上有点疼,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朝之前做散活的那条街走过去。
街上不少门店还没开,卷帘门被夜里的潮气弄得发白。他在路边停了一会儿,看着那排贴着“出租、转让”的小纸条的门。以前来这里,总是为生活奔跑;现在却觉得这条街像一张被翻过很多次的纸,皱得不成样子。他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走到拐角,有个正在擦车窗的男人喊了他一声:“长河,你最近都不见影了?”
他侧头,看清那人是老赵,之前常一起搬过两次货,算不上朋友,但见面点头的那种。他嗯了一声,“有点事耽搁了。”
“听说你们那边出事故了?人没事吧?”老赵语气里带点犹豫。
“处理差不多了。”他没多说。
老赵点点头,“行,看你样子是想继续干了。最近货少得很,你要是真想接活儿,可以去新码头那边看看。我看你小子能吃苦,就是脚步慢了点。”
他说了句谢谢,继续往前。
那句“脚步慢了点”,像被风顺着耳朵灌了进去,让他心里有一点钝痛——不是难受,而是一种对自己不太满意的刺。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补别人的洞、跑别人的路,自己的那条线却越拉越细,细到快看不见。
街口那家二手货车店开着门,他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店里停着几辆旧车,车身上全是尘土,像从废矿里刨出来似的。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手放在门把手上,隔着玻璃看到里面老板正蹲在一辆蓝皮货车底下看底盘。他推门,玻璃门“哐”地响了一下。
老板抬头看到他,“买车?还是看看?”
“看看。”他说。
老板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想买小货的多,可有钱买的少。你要拉杂物、旧件那种,不用太好。你自己以前开过吗?”
“开过。”他说,“砖厂那边。”
老板点点头,带他往里面走,“这辆车是前几天有人送来的,年限久了点,但发动机不算差。你要有耐心,能琢磨,完全能干。”
他站在那辆车旁,手抚过车门边缘。铁皮有一点凹陷,但不致命。车内有旧味儿,却不是那种霉的,是干活的人留下的汗气。他在车座上坐了坐,感觉到车座有点偏硬。
车窗外有阳光照进来,灰尘在光里浮着。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东西——像是人从水底抬起头来,第一次吸到一点空气。不是解脱,而是那种“我还能做点什么”的感觉。
“多少钱?”他说。
老板报了个数,不贵,但也不算轻松。他算了算手上的钱,再算算能问兄弟们借到多少,大概够。只是买车后,他得马上把活接上来,不然这车就变成铁疙瘩。
“先放着,我下午再来。”他说。
老板看了他一眼,没有催,像是明白他在盘算,“行,你考虑好再说,不急。”
他离开店的时候,手心有点出汗。他走到路口,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要重新来,他不能只靠两只手臂——岁数渐渐大了,力气没以前那么猛。他需要场子,需要车,需要几个人跟着他干。他不能再随便接点体力活,他必须有自己的根。
回到宿舍的时候,屋里的人刚起床。
小鲁在洗脸,脸上挂着水,“哥,你今天起得这么早?”
“出去转了转。”他说。
老白坐在床边,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他抬眼看了他一下,“你这几天心里有事吧?”
“都过去了。”他说,“我打算重新干活儿。”
话一出口,几个人的动作都停了一瞬。
“真的?”小鲁看着他,“干啥?”
“搬货、回收、清库这些老路子。”他说,“但这次要弄个像样的仓库,再买辆车,活不求大,求稳。”
屋里安静了几秒。
老白是第一个点头的:“我腿好得差不多就能跟着干。反正闲着也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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