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那通陌生电话挂断后,刘长河站在门口,鞋尖有一半踩在屋里,一半踩在水泥楼道上,灯光在门板和墙之间形成一道斜缝。他的影子被那道缝切成两半,看上去像站在不同立场的两个人。他想迈出去,可脚像有点迟疑,又退不回屋里,只能僵在那儿。
外头风很冷,从楼道尽头吹上来,一阵一阵地打在腿上,他抓着手机,手心有一点潮,可不是汗,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安。他想起昨天的账本,想起医院里老白的手,想起房东太太的眼神,又想到材料商摔在地上的账单——那些片段像一束散在地上的钉子,每踩一颗都疼。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短信。发件人叫“赵军”。短信里只有一句话:“兄弟,咱们聊聊,你现在正缺我这种路子。”
他盯着手机读了两遍,脑子却卡在“这种路子”四个字上。灰色的那种?他以前在村里听过一些风声,说赵大军是“懂路子的人”,什么钱来得快、什么人该躲、什么手续能绕,他都熟。但那些传闻里,总带着点不光彩的味儿,就像一块被油浸过的布,隔着老远都闻得出腥。
他没回短信,只是把手机收进兜里,顺着楼梯往下走,鞋底踩在台阶上发出均匀的声响,像逼着自己往前。外面街灯还亮着,附近小餐馆的卷帘门才拉起一半,老板打着呵欠,拿拖把把门口的积水往水沟里推。
刘长河经过的时候,老板抬了一下头,“长河,喝点热汤再走?”
他摇摇头,声音有点哑,“不了,张哥,我有点事。”
老板也不追问,只摆摆手,像一个知道别人心事但不点破的长辈。
外面风有点大,吹得他领口往脖子里卷,他把外套往上提,继续往前。路灯下有个身影慢慢显出来,是个瘦削的老人,背着一大袋塑料瓶,蹲在垃圾桶边翻找。背影熟悉,他走近两步,才看清那是张叔。
张叔的裤腿被风吹得抖,手冻得通红,在袋子里摸着什么。他听见有人靠近,回头笑了一下,脸上皱纹像被风吹得更深。
“长河啊,这么早出来?”
刘长河点点头,“睡不着。”
张叔咧嘴笑,露出几颗不太整齐的牙,“年轻就是好,睡不着还能四处走走,我这把年纪,躺久了骨头都疼。”
刘长河蹲下来,帮他把袋子拎开一些,问:“张叔,您这点够卖吗?”
张叔摇摇头,“不够,不过一会儿还能捡到。”他顿了一下,看着旁边路边的光,“人啊,活着就得自己找着路走,走慢了也没事,别停下就行。”
这句话被风吹到耳边的时候,刘长河心里有点动。他想把话说出来,可憋了半天,还是变成一句:“我最近……有点麻烦。”
张叔斜眼看他,神情有点哼哼的意味,“我猜到了。你最近走路都重。”
“重?”刘长河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就是心事压脚上了。”张叔说,“我年轻那会儿也这样,欠一屁股债,每天走路都跟拖着链子。后来有人说可以带我搞点快钱,不用劳力,动动嘴皮就来,那时候我也心动得厉害。”
刘长河抬眼,“后来呢?”
张叔看着远处,笑得有点自嘲,“后来没去。那种钱脏,一旦沾了,手洗不干净,睡觉都睡不安稳。我那时候年轻,不懂多少道理,就懂一个:钱脏了,命就不干净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扔进他心里,沉得很。风吹过来,把张叔身上的旧外套吹得鼓鼓的,像一件在风里坚持的旗子。
两人沉默了很久。张叔翻了翻袋子,把两个空可乐瓶塞进去,绑紧袋口,扛在肩上。“走了,得赶早市。”他说,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补了一句,“长河啊,有些路是快,可快得像滑坡,一脚下去就停不了。你要是觉得脚下走不稳了,就去喝碗热汤。热汤能把人从坑边拉回来一口。”
说完,他走远了,背影在灯光下越来越小。
刘长河站在原处,手插在口袋里,风灌进袖子,他却没动。他突然觉得肩膀上那股沉沉的力气,像被老人那句话撬动了一点,往下滑,但没彻底掉。他吸了一口冷气,像想把那句话压进心里。
手机又震了,是赵大军的电话。
他盯着屏幕,半分钟没动,最终还是按了接听。
“长河啊,这么早醒呢?”赵大军的声音带着笑,带着熟络,也带着一种让人防不住的油光。
刘长河“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赵大军笑着说:“我听说你最近那点事了。兄弟,别撑了,撑什么?你那点债对我这种做事的人来说,就跟湿手巾拧干差不多的事。你要愿意跟我合作,一个项目走下来,分你三成。我给你包税、包手续、包账本清理,你只用点点头。你要是怕,我也给你留证据,安全得很。”
刘长河沉着,没讲话。
赵大军又笑了,“兄弟,机会摆这儿呢。你别死撑,撑到最后全是笑话你的人。”
沉默像在空气里长刺。他握着手机,指关节有些发白。脑子里开始闪各种画面——欠款、老白的病床、材料商堵门、队员们看他眼神里的焦灼,还有昨天那碗热汤的温度。他突然感觉自己站在两条路口,中间有一道风,他稍微靠向哪边,风都会推他下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