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河回出租屋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楼道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的,只剩从外面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光线落在墙皮剥落的地方,看起来像被人抠过的旧伤,他一只手扶着墙慢慢走上楼梯,鞋底踩过某个人扔下的外卖袋,发出一点闷响,他停了一下,脚抬起来,袋子里似乎还有未吃完的东西,味道有点酸,他皱了一下眉头,却没说什么,只换了个落脚点继续往上走。推开自己房门时,屋里没有开灯,窗帘半拉着,外面的灯光照在桌子上,桌边那层油污纹理被放大,看起来比他记忆中更旧,他把门关上,随手把文件袋放在桌角,名片放在袋子里没有拿出来,他站着没坐下,像是身体还没有从咖啡店的空气里转换过来,脑子里还有一点咖啡味,可嗓子里又是醒酒后的涩。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椅子晃了一下,发出轻响,他没有扶,也没有在意,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屏幕亮了一下,显示一条未读信息,是苏婉发的。信息只有八个字:“你回来了吗?在吗?”语气看不出情绪,没有称呼,也没有标点,他看了几秒,背脊慢慢紧了一点,没有立刻回,他把手机扣过来,盯着桌面那圈被杯子压出的白痕,像是想起什么又没想清。他坐在床沿,手撑着膝盖,身体稍微前倾,像是在酝酿下一步动作,但不知道该是回消息还是先洗澡,他揉了一下自己的额角,感觉手心有点凉,他起身拿了杯水,喝了两口,水味略苦,是杯底留下的咖啡余味。他把杯子放下,再看了一眼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几秒,最后只回了一句:“回来了。”对话框显示已发送,他并没有继续输入的冲动,他只是盯着消息看了几秒,没有再打字,也没等她回复,像是怕再多一个字事情就会往另一个方向偏。过了不到一分钟,手机震了一下。“明天有空吗?”还是没有表情符号,没有解释,没有语气词,他读着这句话的时候喉咙动了一下,想了几秒才回:“看情况,有事?”屏幕安静十几秒,他以为她不会说,但还是出现——“想找你聊聊。”他靠在椅背,看着三个字里没有问候没有缓冲,他突然感觉屋子变得有点闷,他打开窗子一点,冷风灌进来,像刚从外头带着尘。他想起下午咖啡店里陈珊轻声说“不是游击队”那句话,又想起她把袖子推到手腕上时露出那层淡淡细纹,他觉得那不是给人看的装饰,而是长期习惯的一种姿态,就像他拎工具箱时自然弯指那样。他没回苏婉,只把手机放在枕头旁,转去洗澡。水龙头的水先是冰冷,他没等热水起就直接接着脸冲,水流过额头时他闭眼,脑子里突然闪回第一次见苏婉的场景——那天是城边一个活动板房工地,她当时是跟着一个物业负责人来确认施工安全问题,她穿着浅色羽绒服,把口罩往上推,说话小声却带点硬气,他当时没在意她的身份,只觉得她说话不拖不绕,有些点比工地的搬砖工人都看得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某些眼神印象比名字更深。洗完澡走出来,他拿毛巾擦头发,屋里灯光把水珠照得像细尘,他坐下来,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指尖有点僵,像被什么情绪压住了。他原本想打开电视或手机分散注意力,但最后什么都没开,只坐着。十几分钟后,他给苏婉回了三个字:“明天吧。”没有问地点,没有问时间细节,像是心里默认了见面,不需要解释。————————第二天早上他没睡够,闹钟响了两次才坐起来,太阳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像一条细线,他抬手挡了一下,却没闭眼。他今天并没有安排固定活,只是需要去工地看一批材料,他动作慢,比平时出门晚了半个小时。他在楼下小店买了一个包子和豆浆,坐在路边台阶吃,旁边有人抽烟,烟味和油烟混一起,他吸了一口冷空气,胸口有点堵。他打开手机看了眼苏婉的消息,发现她凌晨一点多又发了一句:“我不是问事。”这句话像没说完,也不像是解释,更像是怕误会,但又不愿意写得太明白,他读完没有回。中午他去工地看了材料,工人叫他确认一个阴角线怎么做,他蹲下去看,手指沿着墙面轻轻敲,声音有一点闷,他说:“先别急着封,等腻子第二遍干透再装,不然容易起缝。”说完他又摸了一下墙面,不算光滑,但符合流程,他点了一下头,也没再啰嗦。他心里有点乱,却不想让工人看出来,于是多检查了两处,本来是五分钟能走的活拖了十五分钟。他一边走出工地,一边想苏婉会怎么开口,她不会哭不会闹,不会像电视剧那样把情绪摔桌子上,她说话更像在确认一个长期没说出口的东西,但是她选择沉默的方式往往比爆发的更让人慌。快下午三点多,他给她发消息问地点,她回得很快:“老地方。”他看见三个字的时候身体微微顿住,他知道“老地方”指的不是咖啡店也不是饭馆,而是前面那条湿地公园的长椅,那地方是他们曾经有一次谈过一个工期时坐的地方,她当时说:“这椅子冷,不适合长坐。”而他回:“干工地的人坐哪都差不多。”记忆没带情感,却带有不经意的默契。他到的时候风有点大,湖面有波纹,芦苇被吹得往一个方向倒,像要被拔起却又坚持着。他看到她站在靠近湖边的一段路上,她戴着围巾,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背对着他,看着水面。他慢慢走过去,还没开口,风先把衣服吹得抖了一下,她听到脚步声才转过头,表情不生气,也不是温柔,只是平静像在等一个迟到已久的解释。他站在她面前,轻声叫了一句:“来了。”她点头,“嗯。”两个人并肩往长椅那边走,谁都没先说话,坐下后她把围巾往上提了一点,他双手交握放在腿间,目光落在地面一片褪色的落叶上。她先开口,“听说你最近和一个人走得比较近。”声音听起来不像质问,也不像八卦,像陈述事实,他没立刻回应,只是轻吸一口冷气,说:“一起谈了点活。”她低头笑了一下,那笑没有嘲讽,只有一点像笑自己,“我知道不是谈恋爱。”她说完停了一下,语气变得一点点慢:“可你最近说话的样子,像从里面变了一点。”他不太能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于是问:“哪里变?”她看他几秒:“变得像在走进一个更大的圈子。”他说不出反驳,也没有承认,那句话像被风吹进耳朵,却没有落地。他沉了两秒说:“做活的人,总要往前试。”她轻轻点头,神色没变:“我没有要拦你。”然后她看向湖面,说:“只是……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城里人了。”这句出来时风刚好吹过,她头发往后扬了一点,她没有带任何责怪的语气,但这句话落在刘长河心里,却像被什么小而硬的东西轻轻敲了一下,他胸口没疼,却闷。他不知道她这句话是褒义还是贬义,他没有急着问,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有一点昨天的腻子粉,他用拇指摩擦,有一点细微的刺。过了一会儿他问:“像城里人是什么意思?”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湖水:“就是不太看得见自己之前站在哪。”他说:“我没忘。”她说:“记住和看见不一样。”他沉默,她也不说话,两人的呼吸在冷风里有一点断。他忽然觉得背后脊梁有点凉,那不是天气,是她的这句话像把他拉到一个没想过的角度。他想回一句解释,让她知道自己不是要丢掉过去,可事情越解释越像在证明。他问:“你是在生气吗?”她摇头:“没有,我没有立场生气。”这一句比生气更刺,他抬眼看她,她眼里没有泪,没有红,只是淡淡的像把自己从故事外抽了出来。他有点慌,却不敢表现,他说:“我只是想把队带出去,我不是为了……”她打断他:“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谁,你是为了你自己,这是好事。”他说不出话。风把湖面吹起一层薄白,她伸出手接了一下风,像在试温度,他盯着她手指看,那双手不算白,也不粗糙,却有几处淡淡的划痕,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苏婉曾经说过一句:“我也想有一次是有人带着我往前走,而不是我自己先看清再决定。”那句话说完后她没再提,他也没回应。现在他才突然想起,那句话和今天这一句像从同一个空洞里回声。他胸口有一种被轻按住又松开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不是愧疚,他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稳妥的词。他抬头看她的侧脸,她眼睛盯着湖面的倒影,像不想把自己感情交给现实。几分钟后她突然说:“长河,我们这种人啊,一旦往前多走一步,就会有人看你变;一旦停在原地一点,又会有人说你没用。”他说:“那怎么办?”她轻轻呼气,“没办法,你只能自己决定哪一种你能承受。”他说不出口的那句话是:他不知道自己能承受哪一种。她站起来,把围巾整理好,说:“不管你往哪,你记得别把心磨没了。”他说:“不会。”她却没有点头,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没有责怪也没有退缩,像在确认一个未来可能用得上的答案。走之前,她说了一句:“你如果哪天觉得累,不用硬撑,可以找我说一句,不一定要解决,只要说就够。”他说:“好。”她转身,背影被风吹得有点偏,她走到小桥前停顿了一秒,没有回头就离开。刘长河没有追,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风把芦苇吹得反方向弯,湖面慢慢恢复平静。他摸了一下口袋里的文件袋,纸张边角有点硌,大概是被他攥过几次的缘故。他突然觉得胸口有点沉,却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压的。他坐回长椅,手机震了一下,是陈珊发的消息:“刘师傅,我把资料补充了一份,有空我送过去给你。”消息后面多了一个点,像等他回应。他没有马上回,他看着湖面,风吹在脸上像被什么提醒。他不知道未来是哪一边的路,但他突然明白,有些情绪不是拒绝,是暂时放在心口里等一点力气才能说。他把手机收回口袋,缓慢站起身,手塞进外套,他迈出第一步时脚下石板很冷,却没有停。风从身后吹来,他没有回头。下一秒,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队里的小鲁:“哥,有个人说想找我们团队做活,你回头看看。”他盯着屏幕几秒,缓慢呼了一口气。像是又要开始一件更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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