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完全亮,空气里已经开始有了不安的味道。那是一种混着油烟、蒸汽与热金属味的味道,和夏日里工地常有的那种繁忙不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被压着、压着,随时可能炸开。刘长河刚从床上爬起来,手机就震了——是小鲁的语音。听着那破碎急促的气息,他的心一沉,穿衣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哥……工地出事了,着火了,二楼那边,刚起火……老白被烧了,好像手臂和背,血迹挺多的,周围人都慌了。”小鲁的声音有点哽,“咱们赶过去吧,快点……”
话筒那头哽着,接着是背景里工人的喊声、警笛的远音。刘长河的脑子瞬间空白了一下。他记得昨晚把最后一箱灯带确认好,记得把电工的钥匙还了回去,记得把那晚的图纸叠好放在铁皮箱里,他也记得今天上午还有几处需要他亲自量的嵌线位置。可这一刻,所有这些都像是被另一股更高的声音覆盖了——那是恐慌的敲击。
“我马上过去。”他放下手机,鞋子还没穿整齐就出门,外面天蒙蒙亮,街道上有清晨的冷。他骑电动车一路冲到那个项目工地,风在脸上噼里啪啦,像抽打。车轮把路边的尘土带起,冷得刺人。路上的车越来越多,远处有消防车的红灯闪烁,像是漆在城市皮上的伤口。
到工地的时候,人已经聚成一团。脚手架那头一侧还在冒着黑色的烟,烧焦的气味瞬间把人的鼻腔填满。几辆救护车停在门口,医护人员在搬担架,旁边有工人抱着脸在哭,有人在跪着,有人在指责。刘长河看见老白被盖着毯子抬上担架,身上有焦黑的痕迹,纱布包得很多,脸色已被惊吓抽得苍白。那一瞬他感觉胸口被什么掐住,像一只手把他从里面往外按。
“长河!”小鲁见到他就扑上来,“哥,他的胳膊——皮都糊了,我看了,挺严重的,医院说可能要植皮……”
他的话断在嗓子里。刘长河的手伸过去,抓住小鲁的肩膀,手心发抖,“带我去看,他在哪个车?”
救护车的门半开着,里面亮着白光。医护人员在指挥,声音冷静但迅速。刘长河被推到车边,看见老白被固定在担架上,肩膀和上臂处有大片黑褐色的焦痕,纱布下是湿润的血色。老白的眼睛半开,斜视着前方,牙齿咬着下唇,像不想让疼的叫声出来。
他伸手去碰老白的手,护士挡了一下:“包扎里边,外面不要碰。”刘长河退后一大步,心里翻成了空洞。救护车门关上,医护喊着要快点,有人在旁边低声祈祷,也有人在骂谁不注意安全。
“这是怎么回事?是电短路还是焊花引燃了东西?”他问站在门口的安全员,那人脸上灰尘和惊恐混在一起,声音不稳:“一开始是顶棚那边,有人做热作业,可能是电工那边的临时线路有问题,风一大,火就顺着那塑料袋、泡沫、包装跑,几下就窜起来了。”他说得快,像怕别人反应不过来,“我们当时还在搬材料,突然就看见烟,大家开始喊。灭火器不够,水撒得不及时。”
“你们为什么要在通风不好、杂物堆着的地方做热作业?安全防护呢?”刘长河的声音压着,但他能感觉自己在颤。平时他最恨听到这种理由——“赶工”“不方便”“就试一下”——这些词像刀片,被磨得太多次还闪光。
“长河,你别急。”一个项目经理压低声音拉了他一下,“现在先稳住局面,我们跟甲方说明……”
甲方的人已经来了,老陈也在,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他站在工地边缘,像个被世界扔过来的人,手里还攥着一张图纸,纸角被汗湿。他的女儿陈珊也在,一直站到一旁,脸色没有太多表情,但眼里一直盯着救护车的方向。
“老陈,情况我们现在处理,先把伤员送去医院,剩下的我们全力撤离,断电断水,不让火继续扩散。”项目部有人在说。老陈的语气里带着惶恐和愤怒交织:“这怎么会发生?你们安全措施做了什么?谁在那边焊接?我让你们严格执行的!”
场面瞬间变得火药味十足。有人指指点点,声音大起来,互相推脱。有人提到临时电箱没有合格证,有人提到电工是被临时雇来的。刘长河听着听着,感觉到有东西在胸口一点点攒成怒:不是为了被吼,是因为他知道这些细节代表的不是单一责任,而是一整条被压榨出来的链条:外包、分包、临时工、偷工的诱因。
他走到电箱那边,摸了摸那箱子,金属外壳发烫,刚被消防队员断电。箱子旁边的几根临时电缆裸露在外,接头处有临时搭接痕迹,胶布裹得不严,几个接头还冒着焦味。有人还把一卷泡沫保温材料放在电箱旁边,纸箱叠得高,通道蜿蜒狭窄,烟雾里的影子一晃一晃,好像随时会有第二次爆发。
“这明明不合规。”他低声对站在旁边的资深电工说,“这走线谁批的?”
电工抬头,脸色复杂,“是临时电,现场指挥说先用这个顶着,等主电来再换,我也不想这样,但那天材料没到,任务又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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