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黑着,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把挂在窗角的一块旧抹布吹得轻轻晃。刘长河坐在床沿,外套都没脱,手里还攥着那个陌生号码打来的未接电话。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灭,他盯着看了一阵,最终还是按了锁屏,把手机丢在枕边。
屋里静得只剩风声。他过了好久才站起来,摸到桌边,把椅子拉出来坐下。桌上散着一堆票据和笔记本,有些角皱得厉害,有些被水沾过,干后像一层脆皮。他伸手把它们推开一点,又拉回来,像是不知道该从哪一张开始。
他打开那本旧账本,封皮裂着,边上沾着一点水泥。第一页写着“大工七十,小工五十,搬砖一百”,字很大,像他第一次记账时写得小心、也写得笨拙。往后翻,字渐渐变得匆忙,每一页都像被时间踩过一样,散着急躁和疲惫。
他拿起笔,点了下本子,却没写,只是点了一下,又点一下。像是要写又写不下去。
桌上的小灯只有半个灯罩,灯光黄又暗,把他的影子照得像贴在桌面上那样薄。风吹得灯光晃,他皱了下眉,抬手挡了挡。
他翻到最近这一页,看着上面的数字,一个一个往回算。白天赔的两千被他单独圈了出来,特别扎眼。
小鲁昨天工资八百,材料押金三千,工人吃饭六百……他写得乱,像是赶时间写上去的,没有格式,也没有算式,只是一笔接一笔地堆着。
他用手指按着那行写着支出的地方,指尖有点凉。灯光下,他的指节看得清清楚楚,像是累得粗了一圈。
算了十几分钟,他忽然停下来。眉头皱着,像是想不明白,又像是明白得太清楚,只是不愿承认。
他把账本往前推了一点,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天花板。天花板那块旧痕迹被风吹得轻轻动,好像是一只翻了身的影子。
“干了一年……”他低声说了句,声音轻得听不出来情绪,“算下来……几乎没赚。”
他把手放在脸上,指尖轻轻抹过眼角,到鼻梁,再慢慢放下。像是把那句话压下去,又像是怕自己听得太清楚。
他又把账本拉回来,重新翻。翻到中间那几页的时候,他鼻尖微微发酸。他看到里面有几行小鲁帮忙记的支出,字写得歪,旁边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说“哥,这个月应该能赚点”。
他盯着那个笑脸看了很久。
风又吹进来,吹得桌上的纸轻轻漂了一下。他伸手按住,按得有点重。像是怕它飞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重新算了一遍,再算一次。数字串得又长又乱,越算越乱,到最后他干脆停下来,不算了。他把笔放下,盯着那一堆账目,喉咙里像堵了什么,咽不下、吐不出。
其实他心里明白,在这行里,没有后台,不认识甲方,不拿外包,只靠手上这点活儿……一年不赔就是赚。他只是没有真正算过账。以前给别人打工时赚多少算多少,不用他管这些。现在的每一笔都是他自己掏的,他才知道钱是怎么从缝里漏出去的。
他伸手摸到那本营业执照,把它拿出来放在账本旁。灯光照在纸上,那几个字被照得有点亮。
“长河装修队。”
他盯着那行字,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笑,又不像。
第一次拿到它的时候,他觉得那东西重。现在放在账本旁边,他忽然觉得它……轻得不太真实。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揉得用力,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脑子里的乱搅成一团的东西压下去。他揉了好久,手臂放下时有些发酸。
屋外有人经过,楼道传来一声咳嗽,拖鞋拖地的声音慢慢远了。那声音像把他拉回现实。他坐直了一点,把执照收回去,把账本也合上。
但没关上几秒,他又打开了。像是不甘心,又像是必须得面对。
他拿起笔,写下一行字:“队里还剩资金两千三。”
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手顿了一下,像是笔尖突然遇到墙一样。
两千三。
他看着那数字,看了很久。那久让时间像停住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尽是冷风吹出的干涩味。他本来以为,单干之后,多干多赚,只要肯累,不会亏。但现在看着这个数字,他心里有种淡淡的苦,苦得没有味道,只剩下沉。
他忽然想起一个很久以前听过的话,“穷人最怕的不是苦,是一件事干完之后发现……自己白干。”
他不知道是谁说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听的,但此刻那句话却像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安安静静地落在他脑子里。
他合上账本,手掌在封皮上停了一下。封皮粗糙,边角有点硌手。他那只手停着,像是要用力按一下,却又按不下去。
半分钟后,他把账本推到桌子边,站起来,伸了伸背。背“咔”地响了一声。他皱了下眉,揉了揉胸口。
他走到窗边,把窗开了一条缝。风一下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哆嗦。楼下有小孩在哭,被大人轻轻哄着。有人说话,有人拖着东西,混在风里,听不太清,但有种生活里常见的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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