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风像是提前来了,昨晚还只是冷,今天一早就带了股钻人的寒意。刘长河推开楼道门的时候,风一下打在脸上,他忍不住把肩往上缩了一下。楼下垃圾桶边的塑料袋被吹得乱响,像是有人在不停揉纸。他刚下两级台阶,就看到房东太太站在院子那边,小马扎倒扣在脚边,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布袋。她穿着那件旧灰棉袄,毛领有些掉毛,袖口有点泛黑,一只手撑着腰,像是等了他有一会儿。
他快步走过去,“张姨,东西这么沉,您怎么自己拎着。”
房东太太抬起头时,脸色比前几天还白,像是褪了层色。她笑了一下,嘴唇干得有点起皮,“也没什么,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点家里的吃食。”她顿了顿,“我想着你还得赶工,不想让你跑来回。”
刘长河伸手接过布袋,沉得很,他手腕一沉,脚下站得更稳一些,“我送您去车站吧。”
房东太太没立刻应,过了几秒才轻轻点头,“那就麻烦你一趟。”
院子外的风更大,卷着土从脚边扫过。刘长河把布袋换到另一只手,问:“张姨,您……今天就走?”
“嗯。”她轻声,“早上医院打电话,让我回去准备住院。老家那边认识人,手续办得快一点。”说着,她把围巾朝脖子上拉了拉,像是忽然觉得有点冷。
他们往街口走,一左一右,步子都不快。风吹得衣服贴在身上,又被下一阵风掀起一角。街边的小卖部铁门拉下来,只露着一条缝,从里面飘出一股陈旧的烟味。一个男人弯着腰在门口扫烟灰,听见脚步声抬了下眼,认出刘长河,“哎,长河,早点忙啊。”
刘长河点点头,声音有点哑,“送张姨去车站。”
那男人啧了一声,小声叹,“唉,这年头,身体最金贵。”
房东太太听见,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们等了五六分钟才等到公交车。车门开的时候,暖气从车里扑出来,挤掉一部分寒意。车里人不多,靠窗的位置零散地坐着三四个人。刘长河把布袋放到座位下面。房东太太坐下后,小幅度地喘了口气,像是憋着什么不让自己太明显。
车启动时晃了一下,她抓住扶手,手指有些发抖。刘长河注意到,轻轻扶了一下她的手背,“您慢点。”
房东太太抬眼看他,眼神软了几分,“其实我以前身体还挺硬朗的,就是去年春天开始,老觉得累。那时候还以为是上了年纪正常,可谁知道……”她说到这儿停住,像是怕说得太直,吸了口气,“唉,人啊,到一定时候,哪哪都得认命。”
车窗外的风把路边的枯叶吹得满天飞,像小小的黄纸片。刘长河看着那些叶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闷。他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堵住,只能轻声嗯了一下。
车到车站附近时,街上人开始多了。有人拉着箱子,有老人拎着一袋一袋食物,还有外地来的小贩把摊子往里收。风吹得人眯眼,空气里带着雪要来的味道。
一路走到候车厅门口,房东太太慢慢停下,手按在小腹位置,像是有点疼,又像是单纯累了。
刘长河问:“张姨,要不要我再陪您进去?”
“进去就不用了。”她摆摆手,稍微挺直点腰,“里面暖和,有工作人员。你等会儿还要去工地吧?”
刘长河点头,“李姐那边催得紧。”
“是啊,活多,钱不好挣。”她看了他一眼,“你最近是不是累得狠?我看你这几天走路都是仰着背。”
刘长河愣了一下,没有否认。
她把围巾又往脖子里收了收,像是想把自己藏得更暖一些,“长河,你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跟别的年轻人不一样。不闹腾,不胡来,干活踏实,又不怕吃亏。院子里那些人,我问过好几个,没有一个说你坏的。”
刘长河低下头,脚尖轻轻蹭着地,“我就是干活,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房东太太轻轻笑了一下,“你这个性子,很少见。可你也得记住,人不能老闷着。有事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
她说这句话时,眼睛里有点亮,却又像很远很远。
刘长河想起昨晚的账本,心口微微往下沉了一寸。他想说两句,却发现说不出口。他抬眼看她,她好像也看出来了,只是轻拍了拍他胳膊,“我岁数大了,看人准。”
候车大厅里有广播在喊某趟车即将发车,声音在空旷空间里显得干燥又有点冷。房东太太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灯,像是有什么沉在心里,但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她抬起手,拢了拢额前细碎的白发,动作慢,像是小心翼翼地收拾自己最后一点整齐。过了一会儿,她从兜里摸出一张折得不太整齐的车票,递给刘长河看,“看见没,就是这个点。”
刘长河点点头,把票递回去。
她接过票,顿了顿,声音压得很轻:“医生说……拖不了多久。”
那几个字出来时,她眼睛没有湿,但里面像沉了一层阴影。周围的冷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她的棉袄微微颤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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