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验收那天比他说的要顺利一些。下午三点半的时候,甲方的王宁又来了一趟,带着项目部的几个人,拿着平板,翻着表格,敲了几处点,不时低声和甲方助理交换几句。苏婉来了得比预定早一些,她站在门口,外套敞开,脸色比白天透着一点暖,手里还拎着一个小纸杯,像是刚从楼下咖啡店顺手带上来的。她看得认真,目光落在吊顶的光线、地砖的纹理、墙角的收口,像在看一件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工艺品。
刘长河站在一边,裤脚和鞋子上还有白色的粉渍,手掌纹里带着灰。今天他穿的是那件有些褪色的蓝工作服,袖口卷得利落。见王宁点完头,示意一切合格,房间里响起了轻微的交头接耳,大家面上都有点松劲儿。苏婉转向他,声音里没有急促,也没有特意的寒暄:“我们可以结一部分款项,剩下的按合同来。”
他说了句“好”,语气没有多余的情绪。钱这东西,早就不再只是账面数字,对他来说更多是能不能让几个人安心的一种衡量。他看着王宁把一叠单据递出来,手一动把收据在上面签了名,字写得不太漂亮,但一笔一划都干净。
交接完活,工人们几乎同时松了口气。魏和小鲁在门外抽着烟,脸上都有勉强的笑。他走过去,拍了拍两人肩膀,没说太多,只说:“回去把工具收好,明天再摆别的活。”
魏眨了眨眼:“哥,你今天别急着走,苏总说有点事想请你喝杯东西。”
苏婉站在门边,见他们出来,招了招手:“你们先坐会儿,别急。”小鲁立刻走过去帮把椅子搬进来,三个人坐在被搬来的办公椅上,屋里瞬时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苏婉请他在旁边一个临时摆的圆桌坐下,桌上放着两杯刚摆好的咖啡,一杯已经冒着热气。她把其中一杯递给他,手指有点微微颤,但不是因为冷,而像被情绪牵动过的轻颤。他接过杯子,手碰到热杯的瞬间,感觉到一股暖意沿着掌心传入胳膊,像把胸里某个地方轻轻按住了一下。
她坐下,四目相对的那一刹,屋里的白光被拉得近一些。苏婉看他的眼神带着一丝评估,那种评估不是挑剔,而像在确认某件旧东西是否换了模样。她伸手把桌上的一张竣工图翻到他面前,指着一处边角,说:“这里,你考虑得挺周到的。线槽、插座高度、后面柜体的留口,都留有余量,客户收拾也方便很多。”
他说得平淡:“多练了,习惯就清楚了。”他没有提到那些夜晚,也没说起二狗的名字。他把话说得很短,像把多余的字眼先藏在口中。
她笑了下,声音里带着一点旧日的轻巧:“你变了。”
他这回没有躲闪,也没有刻意放大自己的姿态。手里握杯的力度轻了又重,他抿了一口咖啡,苦味并不浓,却有种被烫过的真实感。他放下杯子,看她,“没变,只是学会不怕了。”
她怔了一下,像是被哪句话拽住,眼里闪过一瞬儿复杂的东西。她的嘴角挪了一下,像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过了几秒,她轻声说:“你以前不这样。你以前总是把自己往后缩着,像怕踩到别人影子里。”
他笑得很轻,笑声里既有自嘲也有种被认可后的释然:“可能是摔多了,知道疼,就学着站着。”他的目光并不刻意停在她脸上,而是慢慢扫过屋内他搭建、修补过的每一处:那条被他亲手压平过的线,那处他反复打磨的门槛,台面上整齐摆放的螺丝盒,还有角落里堆着的一卷备用电线。每一样都像他把时间折叠成了某种可触的秩序。
苏婉看着他,仿佛在重新读一本旧书,翻到熟悉的段落,却发现字体换了。她的手指抚过桌沿,动作缓慢,像在把握现在温度。她突然说:“那天分开,我一直以为你会……消失在那些被你说过的梦里。”她的声音低,很低,里面没有责备,更多的是陈述。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可能我也以为你会等不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出那种关于过去的脆弱,话说出口,像是放了个小铆钉在两人之间,支撑着但也裸着钉头。
她轻笑了一下,眼里却有水光:“我也有我的忙。不是大家都像小说里那样,有时间和勇气去等待。生活不是戏,长河。”
他说:“我知道。”
不知是谁先笑了,屋里一阵轻笑分散了那股压着胸口的厚重。后来他们又谈起了工作上的细节,谈预算,谈后期维护,谈到谁来负责保修。她的语气里多了信任的底色,像是认可了他作为一个能把事情做成的人,而不仅仅是曾经那个会在夜市摆摊、被城管赶走的男人。那一刻,他俩的关系像被拉回到工作这条轴线上,过去的情感像某本太厚的书,被整齐放在书架上,翻页也需要时间。
咖啡见底时,窗外天色已经暮了。工地的吊灯一盏盏亮起来,外头的风带着路面湿气吹进来,夹着城市的晚饭香。魏和小鲁在门口说着话,准备把东西搬走。苏婉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袖,转过来:“我不是来给你讲过去,也不是来挽留你。”她的语气平和,像把话说清楚当作一件必须的事,“只是想告诉你,这次合作,我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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