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多,工人陆续来了。楼下风挺大,吹得人衣角一直抖。刘长河把外套领子提了提,手里夹着施工图和昨晚写到半夜的材料单。他今天到得比谁都早,门口那把锁还是他开的。钥匙旋进锁孔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以前他跟人一起给砖厂的老库房换门,那时候手上没这么稳,心里也没这么定。那时做活只是为了活下去,现在做活,却像是在往自己身上铺东西,一块一块,铺得结实。
屋里旧隔断已经拆得差不多,地上是碎砖和灰。空气里有轻轻的腻味,是水泥和旧胶的味道。他把窗开了个缝,风一下灌进来,吹得粉尘在光里慢慢散开,看起来像雪,又比雪更粘,更不干净。
小鲁先到了,肩上扛着两卷电线,嘴里叼着早饭的豆沙包。他抬下巴:“哥,今天这么早?”刘长河‘嗯’了一声,“下午苏总会过来看看。”小鲁“哦”了一声,没多说。大家都知道那名字意味着什么,但谁也不会多问。活人,最懂不该问的事别问。
魏来了,拿着切割机,声音大,笑着说:“我昨晚还梦见这墙自己裂了,醒来才知道是我被风吵醒。”刘长河没笑,只说:“先把地面测平,我待会儿再把走线位置画清。”魏点头,动作麻利,动作跟嘴一样快。
一上午都在忙,电钻声、切砖声、脚步声在空房子里来回回荡,像把以前那些很吵很乱的日子全都从心里刨开,让它们重新发出来一样。刘长河站在中间,手里拿着粉笔和尺,时不时蹲下比、起身看。他不说多余的话,不催,也不急。有人动作有一点不准,他就过去,“这儿不对,线要再上五公分。”说出来的话不重,可一听就知道不能再错。
他指挥得稳,让人觉得踏实。
快中午的时候,王宁来了,脚步一声一声,有点急。他边走边说:“你们地砖的尺寸我看了,差不多,颜色不要太亮,偏灰一点,冷一点,人呆久也不累。”刘长河点头:“我知道。”王宁接着说:“苏总下午会来检查一下,你们……注意点。”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是命令,是提醒。刘长河听懂了,只说:“我心里有数。”
下午快两点的时候,风更大了。窗外的旗子被吹得发响,像有人在远处喊什么,却听不清。光从窗户斜着照进来,落在那堵刚刚重新抹平的墙上,墙面还没干,有点湿光,看起来像刚脱壳的皮。
苏婉来的时候没有声音。是小鲁先看到的。他说:“哥。”话音有点压着。
刘长河抬头。
苏婉站在门口,没穿特别的衣服,就是一件米色毛衣、深色大衣,头发扎得不高不低。她站在那里,不像是来检查,也不是来回忆。只是站着,看。
工人不说话了,不是停工,只是动作轻了。空气突然变得细。
苏婉先看那面重新刷的墙。那墙很普通,不亮,也不显眼,可线条干净,角落处理得整齐,不多也不少。
她看了很久,才转头看刘长河。
刘长河站在一堆灰尘和工具中,鞋上全是泥印,手背上有细小的干裂,指节泛白。他没有刻意站直,也没有刻意回避,只是那样站着,人稳得像这整间屋子的中心。
苏婉说:“你现在……做得挺好。”
声音很慢,像在确认她看到的是真的。
刘长河没马上回。不是不知说什么,而是不想让回话听起来像在接旧事。他只说:“做得久了,就知道哪里不能马虎。”
苏婉点头。她眼里确实有一种以前没有的东西——不是心疼,也不是怀念,是一种……认可。那种不需要说出口、也不需要掩饰的认同。
她看他又低头给瓷砖比缝的样子。动作不急,手腕的力道压着,就像他是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并不是那个站在街口不知道下一步去哪的男孩子了。也不是那个坐在夜里、把所有不安咬在牙里的年轻人了。
他像是长成了一个自己能站得住的人。
苏婉看着,看得有一点久。她有点想笑,但笑不出来,她只是轻轻呼气:
“那天……分开的时候,我以为你会一直那样。”
这话出来,没有指责,也没有遗憾,只是一个回望。
刘长河手指停了一下。他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像是承认了那个过去,也承认自己确实走过那段不太好看的路。
他没有说“我变了”,也没有说“我现在很好”。
这种时候,说出来反而轻。
那一声“嗯”里,有所有熬过去的夜,也有所有没人知道的硬撑。
苏婉身边的风轻轻吹了一下她的发丝。她伸手把它别到耳后,动作很小,却很稳。
她说:“我不是来和你提那些的。”
刘长河:“我知道。”
两人之间没有那些需要解释的话了。很多东西不是说清了,而是——不需要再说了。
苏婉走过去,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图纸。
“你再把地面颜色调一调,我想再稳一点。”
刘长河点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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