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天是在屋里擦桌面的时候听到手机响的。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但还缺椅子,三个人没地方坐,都是靠着墙说话。魏和小鲁前一天忙完就去别处干零散活了,只剩刘长河一个人在这静。窗开着,外面风有点凉,吹进来带点尘土味,他手里拿的那块旧抹布被风吹得有点干。他正想着是不是该去旧货市场找几把二手椅子,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随手摸出来,低头一看,屏幕上那个名字让他愣了很久,像一下子把时间往后推了好几年,推到他几乎不敢回头的地方。苏婉。那两个字静静地躺在屏幕上,像从前哪一天晚上在街口灯下她站着叫他的名字那样轻,可却一下子就打在心口上。他没有立刻接,手机还在震,震得指尖都有点麻,他把抹布放到桌边,转身背对着窗站着,像怕光照到眼睛似的。铃声停了一下,隔了两秒又响起来,这一次不是震,是铃音。他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卡着,呼吸不是不顺,只是要往里咽的时候有点难受。他按了接听,声音出来前先沉了沉气息,嗓子却还是有一点干:“喂。”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像对面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声音慢慢出来,带着一点熟悉的软,不急也不亮:“……是我。”刘长河站在那,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指甲抠着布料,肩有点僵,“嗯。”苏婉轻轻吸了一下气,那声音很浅,但能听出来她是准备说事,而不是说旧事:“你现在……方便说话吗?”刘长河看了一眼空屋,白墙、桌子、门上那张纸,风吹得它轻轻动,像在提醒他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年轻人了。他说:“说吧。”苏婉停了几秒,像是在整理词句,“我们公司最近要重新装修一间办公室……不是很大,大概五六十平,楼层不高,水电要重新布,墙面和地面都得改……你那边现在还接这类吗?”她声音里没有试探,也没有知道他混得如何后的狐疑,只是一种简单的询问,可正因为这样,那种距离感就显得更明显。像两条原来并排走的路,中间被时间拉出了一段不算远但又够让人迈不过去的空隙。刘长河没有回答得太快,他走到桌边,指尖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没有声响,却能感觉到那一下传到骨头里。他说:“接。”苏婉那边呼出的气似乎轻了一点,“好,我把地址发你。你有时间先过来看看,我那边负责人叫王宁,到时候我让他在那等你。”刘长河“嗯”了一声。两边都沉了一下,谁都没挂。空气里有什么东西悬着,轻,却撑着不散。苏婉的声音有点低,“……长河。”他应了一声,“嗯。”她说:“你最近……还好吧。”这句话轻,但像是带着她过去几年压在心里的某种东西,一点点被翻开。刘长河喉咙动了一下,“还行。”他说的是“还行”,不是“挺好”。苏婉听得懂。电话安静了一瞬,像两个人都在看着那个沉默往哪边落。最后苏婉先说:“那就这样,等你来了说。”刘长河说:“好。”电话挂了。他站在那,手机还握在手里,掌心有点热。他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手撑在桌边,弯着腰,额头差一点贴到手背上。他没有叹气,也没有苦笑,只是停了好一会儿,让那一下心口的跳慢慢平下来。屋里静得很,外面有人走过,能听见脚步在楼道回响,又慢慢远。他直起身,把窗关上了一半,风从缝里还是能进来,但不再那么直接。他拿起抹布继续擦桌子,动作比刚才慢得多。手指在桌面上移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苏婉是在镇中学的走廊,那时候风也这样从走廊尽头吹过来,她马尾有一缕被风吹乱,他伸手给她捋过来,指尖碰到她耳根那点皮肤,她轻轻笑了一下。那一笑就像是在很久以前照进过心里的光,照过一次,就留痕了。刘长河停下手,抹布搭在桌子上,他坐在那张唯一的椅子上,目光落在自己写的墙上那几字。做人要硬,做事要诚。他以前写的时候是往前走,现在看着,却像是站在原地不动地看自己走过的那段。不知道是不是对,不知道是不是值,但路一步步走到这儿了。他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力道不大。他不是想把什么情绪揉掉,只是让自己醒一点,别让回忆带着他走。他拿起手机,看着屏幕。苏婉发来一个位置,写着“下午三点你能来吗”。他没有立刻回,手悬在那儿。像是在等心口那点跳落下来,落得踏实了再动。他回:能。那天他没找魏和小鲁。他一个人去的。路不远,坐公交两站,再走一段。他下车的时候风变大了,街口旗子被吹得啪啪响。那栋楼不新,外墙贴着旧瓷砖,被风沙磨得发灰。可这楼的门口停着不少车,玻璃门干净,地砖明亮,里面有人走动,有前台,有人拎着文件经过,看得出这地方跟他那间小屋不是一个世界。刘长河站在门口一下,像有股风从背脊直吹上来,让肩膀不自觉收了收。他吸了口气,往里走。前台抬眼看他,眼神停了一秒,又恢复正常,只说:“您好,请问找谁。”刘长河说:“王宁。”前台打了电话,不多久,一个穿衬衫不扎扣,外面披件灰色开衫的男人出来,看着三十多岁,脸色不冷也不热,脚步不紧不慢。他伸手,“刘长河吧,我听苏总说了,你先跟我来看看现场。”刘长河握住他的手,握得不紧,点头:“好。”王宁带着他坐电梯上楼。电梯里有音乐,轻的那种,像在空气里飘着。他们没说话。门开的时候,走廊明亮,墙上贴着一些海报,写着什么“年度规划”“客户维护”,字大,颜色鲜。王宁边走边说:“我们要求其实不复杂,就是把原有隔断拆了重新分一个,地面换掉,灯要暖一点,人呆着不累。预算不一定高,但希望做得稳,不出事。”刘长河点头,走到那间要装修的屋子前,门推开,一股旧装修剩下的胶味冲出来。屋子不大,但够亮,窗户占了整面墙。对面能看到高架桥上车一点点往外城开,像是城市不断往外长,而人就在这中间。刘长河往里走,脚步声在空房间有回响。他绕了一圈,手指轻敲墙,听墙体空不空;蹲下看地砖接缝;抬头看灯线预留。王宁站在一边,看着他动作,没说话。刘长河问:“你们这边图纸有人做吗?”王宁说:“我们有设计,但简单,你要是觉得不行,可以重新提。”刘长河“嗯”了一声,又问:“工期有要求?”王宁说:“一个月内。”刘长河抬眼看他:“能。”他们把细项说了一遍,王宁抬手看表,说:“那你回去算算给我一个大概预算。”刘长河点头,“明天给你。”王宁嗯了声,伸手,“那就先这样。”刘长河握手的时候,余光瞥见玻璃门外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站得不近也不远,靠着走廊尽头那面墙,手握着手机,低着头,发尾很浅地贴着脖颈。外头光打进来,她站在那的样子不急不慢。刘长河心一下停住。连呼吸都慢了。苏婉抬头,看见他。她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情绪翻涌,没有从前那种年轻时来不及藏的亮。只是轻轻看着。这一眼,比任何喊名字都更像旧事重新浮上来。王宁说:“那我先下楼接个电话。”走了。走廊一下就静下来。刘长河站在那,脚下像钉住了一样。苏婉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稳,没有犹豫。她站到他面前,两个人之间隔着不到一个胳膊的距离。她说:“你变了。”刘长河没有问哪里变了。他只是看着她,眼神不是避,也不是探。像是好多年绕过去的那条线,突然在这条走廊里又慢慢对上来了。苏婉低头,看了一下他手上那层薄薄的老茧,又抬眼,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但还是你。”刘长河喉咙动了一下。那一下轻,却疼。外面有风吹过,高架桥上车灯一串串亮起来,像城市在继续往前走。而他们站在这里,像是所有还没说的、没问的、没有机会解释的,全都站在两人之间,没散。刘长河说:“活我会好好做。”苏婉轻轻点头,“我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确实知道的那种。不是客气。不是近。也不是远。只是知道。刘长河想说什么,却没有说。苏婉也没再接。两人站得很近,却又像隔了一段谁也跨不过去的路。最后,是苏婉先往后退半步。她说:“有事再说。”刘长河点头:“嗯。”苏婉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她走得很慢。不是不舍,也不是试探。只是慢。像她在等风再吹一下,好让心里的东西收回去,不让它散得太快。刘长河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灯光明亮,墙很白,脚下地砖很干净。可他心里那种久违的跳,像被风吹了一下。没有被点燃。也没有消失。只是——被轻轻唤了一下。像旧日落灰的火星,在黑里亮了一瞬。然后不说话地,继续藏着。等下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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