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阳光硬得刺眼,路边的灰尘被风一吹,全飘起来。刘长河一早去了砖厂,干完半天活,手上沾着一层干泥。回到家,他在盆里洗手,水很快就浑了。他没说话,洗完手就去翻那口旧箱子,拿出摊布、袜子、灯,还有那把蓝伞。伞干了,伞面褶皱,边角的线头松着。他抖了两下,又收好,放进车篮。
下午天色灰得早,太阳被一层雾一样的云压住。街上人不多,风有点凉。刘长河推着小车走到夜市口,地上都是湿的,昨夜的雨留下的。胖女人在前头搭摊,她的丈夫在搬箱子,边搬边骂:“一天不让人安生。”
刘长河问:“咋了?”
胖女人哼了声:“听说晚上查摊。”
“真查?”
“谁知道啊,每次都说查,也没见真来几次。”
刘长河“嗯”了一声,没再问,开始铺摊。摊布铺开,袜子码整齐,动作一板一眼。灯插上电,亮起一片白光。风过来,灯晃了一下,他伸手稳住。
夜色刚下来,人就多了点。小孩吵着要买玩具,年轻人挽着手逛。有人停下看袜子,问价。他笑着说“两块一双,三双五块”,声音不大,但能盖过周围的喧闹。钱收得不多,但稳。
九点多的时候,风忽然变了。那种风不是普通的夜风,有股乱。胖女人忽然低声喊:“刘哥,真来了!”
刘长河抬头。街口那边几辆白色的面包车停下,下来七八个人,穿着制服,反光条在灯下亮。他们走得快,手里提着喇叭:“占道经营,立即收摊!立即收摊!”
声音冷硬,没有停顿。人群一下乱了。有人慌着搬箱子,有人拉车往巷子里跑。铁架子倒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刘长河一时没动,手还搭在摊布边。那几个人已经走近,一个黑脸的领头的冲他喊:“收起来,快!”
“我这就收,这就——”话还没完,另一个人已经伸手去扯他的摊布。
袜子散了一地,几袋掉进水里。刘长河赶紧弯腰去捡:“别扯,我自己收——”
那人没理,抬脚踢开他脚边的小箱子,冷声道:“谁让你在这摆的?”
“我——我登记过的,社区那边……”
“都一样,不许摆。”
那声音干脆得像刀。旁边有人喊:“这是我们的生计啊!别全收走!”
“有问题去找市场办反映。”那人头也不回。
刘长河看着地上的袜子被一脚踩进泥水里,心一下揪紧。他伸手去抢自己那盏灯,另一个年轻的执法员走上来,夺过去,冷冷道:“电线乱拉,危险。”
“那是我自己买的!”他急了,声音抖。
“公共安全第一。”
刘长河的手还伸着,空在半空。那盏灯被拎进车里,车门“砰”地关上。灯灭的一瞬间,他的眼前也暗下去。
周围有人在哭。有人喊自己货被收光了,也有人跪在地上拦车。胖女人被丈夫一把拉住,嗓子还在喊:“别全拿走啊,我们也得活!”
刘长河没喊,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辆白车开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下来了,细的,一开始几乎察觉不到。风吹来,衣袖上全是凉意。他低头,看到那堆湿袜子,全脏了,泥浆糊在一起。
他弯腰,一双一双捡。手指抖着,捡到最后一双的时候,那人声、车声、雨声都糊成一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袖口擦了下脸。擦完,反倒更湿。
雨越下越大,摊主们三三两两散了。有人推车,有人背箱。胖女人走的时候拍了他一下肩:“走吧,别想了。”
他“嗯”了一声,没动。
她走远了,街面空了,只剩几盏还亮着的灯和一地的纸屑。雨顺着灯光斜着下,溅在地上“啪”一声又一声。刘长河蹲在那儿,把那几双袜子又塞回破袋里。袋口裂了,水从缝里滴下来。
他忽然觉得胸口闷。那种闷不是气不够,是压得疼。他喘了几下,没缓过来,索性坐在地上。雨打在他头上,发梢全湿。
手里那袋袜子越拎越重,他抬头看那盏路灯,光也浑了。
——
回去路上,他推着空车。轮子卡在积水里,滑,发出“吱呀”的响。他低头,一步一步走。街角的饭店关了灯,玻璃门上映出他的影子——佝偻、湿、手里空空。
楼下有人在吵,说货全被收走了。另一个人骂:“干脆别活了!”
他没插话,只是推着车进巷子。车轱辘碾过碎玻璃,发出尖声。到家门口时,他手一抖,差点没扶住门。屋里黑,他没开灯,随手把车推在墙边。那袋湿袜子“啪”地摔在地上,泥水溅出一片。
他靠着门站着,听楼上有孩子在哭。窗外雨还在下,屋顶漏的那点水又开始“滴答”响。
他走过去,把那袋袜子拎起来,丢到角落。袜子摊开,泥印一片。他愣愣看着它们。脑子里一片空。
然后他突然走到桌前,一拳砸在墙上。
“砰——”声音闷,石灰掉了一块。
他又砸了一下。拳头被蹭出血,皮破,血顺着手背往下流。疼来得慢,像迟钝的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