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早,光从窗缝里挤进来,带着一点灰。
刘长河睁开眼的时候,旅馆的房间还在冒潮气,墙角那片水印比昨天更深了一点。
他动了动胳膊,肌肉酸得像灌了铅。昨晚又送到十一点半,回来连衣服都没脱就倒下了。
手机在床头亮了一下。
【蜂鸟配送:本周结算到账。】
他愣了下,伸手去拿。屏幕上的数字——¥1800.24。
那“0.24”看起来有点滑稽,但他盯着看了好几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坐起来,手心有汗。
那是他第一次领工资。
属于他自己的钱。
床板发出一声轻响,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口袋。口袋里空空的,除了那张皱巴巴的身份证。
他又看了看手机,确认那数字没变,心里才慢慢松下来。
——
早上七点,他出了门。
街上有雾,地面是昨夜雨留下的湿痕。
早餐摊又支起来,油锅里的声响有节奏地冒泡。
他在摊前站了一会儿,老板娘认出他:“今天吃什么?”
“来俩包子,一碗豆腐脑。”
“辣子要不?”
“要一点。”
坐下的时候,他忽然有种轻微的不真实感。
前几天还在雨里摔得满身泥,如今却能坐在这吃热包子。
他咬了一口,皮薄,馅咸。
热气从鼻腔里冲出来,他眼角有点潮。
吃完,他去便利店取钱。
柜员机前没人,他掏出那张银行卡,插进去时手还微微抖。
屏幕亮起,提示音轻响,吐出几张新钞。
红红的,带着一股油墨味。
他数了数,整整一千八。
那感觉有点奇怪——钱不多,却沉甸甸的。
他没立刻放进口袋,而是先摊在手心里看。
掌纹里的水泥灰还没洗干净,衬得钞票颜色更亮。
他轻轻抖了一下,笑了。
没人看见那笑,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在动。
——
中午,他跑了几单,风不大,天有点晴。
路口红灯的时候,他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
号码不多。
他翻到“二狗”那个名字。那是村里唯一还联系的人。
他犹豫了几秒,拨了过去。
那头很快接了:“喂?长河?这阵子咋没信儿了?”
“忙。”
“你跑外卖那活咋样?”
“能糊口。”
“那就行,听说你那边下雨厉害,别整感冒。”
“嗯。”
两人沉默了几秒。电话里有风声,还有远处狗叫。
刘长河看着路边那棵梧桐,叶子被吹得打转。
他张了张嘴:“我……打算给村里寄点钱,帮我转给婶子,让她别担心。”
“行啊,你还想着家。”
“就两百。”
“哎,两百也是心意。”
“你替我说,我这边不太方便打电话。”
“成。”
挂电话时,他盯着黑掉的屏幕出神。
手机壳裂着,边缘掉了漆。
风吹过来,吹动他头发上的灰。
他忽然觉得,自己离那个村子,好远,又好近。
——
傍晚,他去网点旁的快递超市汇钱。
柜台后的小姑娘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地问:“多少?”
“两百。”
“姓名、地址写这儿。”
他写得慢,笔尖一顿一顿地蹭纸。字有些歪。
“好了,三块手续费。”
他递过去,拿到回执单,仔细折好,塞进包里。
出了门,天已经暗。
街灯亮着,橙色的光铺在路上。
电动车停在角落,他拍拍那辆旧车的把手。
“再跑两天,就修。”他小声说。
街头传来汽笛声。
风比昨天暖了一点。
他抬头,看到一群麻雀落在电线上,轻轻晃。
——
晚上九点,他回到旅馆。
房间小,墙皮有几块脱落。床边堆着充电器、雨衣,还有一双泥点未干的鞋。
他洗了脸,倒在床上。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平台的消息:【骑手月度奖励即将发放,请注意查收。】
他没点开。
只是看着那几行字,脑子里浮出“奖金”两个字,嘴角又动了下。
枕头边的包破了一个口,他把那一叠钱拿出来,放在床单上。
灯光昏黄,钞票的颜色有点暖。
他一点一点数着,声音极轻。
“一百……二百……三百……”
数到十八张,他停了。
指尖碰到纸边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点心慌。
这些钱,他从没一次握过这么多。
从砖厂那时起,他挣的都被家里拿去。
后来洗碗的工钱只够吃。
这是第一次,属于他自己。
他伸手摸了摸那叠钱,又放在胸口。
有点烫。
他笑了一下,那笑浅得几乎看不出弧度。
窗外传来汽车的声音,远远的。
他翻身躺着,盯着天花板的裂纹。
那裂纹从灯口一直延伸到角落,像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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