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很普通的上午。
普通到如果不刻意记一下,事后很难说清是哪一年哪一月。城市的改造工程进入收尾阶段,围挡一块一块拆掉,露出新铺的路面,颜色还没被车轮和脚步磨旧,看起来有点亮,亮得不像生活里该有的样子。
刘长河站在河堤上。
河是这两年刚整治过的,岸线拉直了,护栏换成了新的,灰白色的石头,一块一块码得整齐。水面不算宽,却干净了很多,能看见反光,也能看见偶尔游过的小鱼。
他手里拿着一瓶水,没喝。
身边坐着几个人。
老周在,李响也在,还有几个以前一起干过活的工友,有的现在还在工地,有的已经转行,做了别的营生。大家年纪差得不小,却能坐在一起,不用刻意找话题。
“这地方以前不是这样。” 老周说。
“以前是臭水沟。” 有人接了一句。
“再早一点,是野河。” 另一个人说。
“你怎么知道。” 李响问。
“我小时候在这儿钓过鱼。” 那人笑了笑,“钓不上来,就捞蝌蚪。”
几个人都笑了一下。
笑声不大,很快就散在风里。
对岸的楼在阳光下反着光。
那一片楼,有几栋是他们参与过的工程。不是从头到尾都在,但管线,结构加固,室内改造,总有一部分是他们亲手干的。现在楼已经交付,有人住进去,阳台上晾着衣服,颜色不一。
“看见没。” 老周用下巴点了点,“那一栋,三号楼。”
刘长河点头。
他记得。
那栋楼的问题最多。地基老,原来是个厂房,改住宅的时候麻烦不断。方案改了三次,预算压了又压,最后能做成现在这样,算是勉强过关。
“那时候你天天泡在现场。” 老周说。
“那时候我还爱管闲事。” 刘长河说。
“现在不管了。” 老周笑。
“现在管得少了。” 刘长河说。
“少了好。” 老周点头,“人年纪上来,就得知道什么该抓,什么该放。”
风从河面吹过来。
带着水汽,也带着尘土。
远处还有施工的地方,机器声隔着一段距离传过来,不刺耳,却一直在。那是城市最后几块还没改完的区域,再过一阵子,也会被围挡围起来,再拆掉,再建新的。
李响一直没说话。
他蹲在护栏边,手里捏着一根草,来回折。
“师傅。” 他突然开口。
“嗯。” 刘长河应了一声。
“等这些都干完了,你还干吗。” 李响问。
这个问题问得很随意。
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
刘长河想了一下。
“干。” 他说。
“还干这些。” 李响指了指远处的工地。
“嗯。” 刘长河点头,“只要还有活。”
“那你不累吗。” 李响问。
“累。” 刘长河说,“但不空。”
李响没再问。
他把手里的草扔进河里,看着它顺着水漂了一段,很快就看不见了。
老周起身,拍了拍裤子。
“坐久了,腰不行。” 他说。
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
有人说要去买点吃的,有人说回去还有事,慢慢地,人散开了。河堤上只剩下刘长河和老周。
老周走了两步,又停下。
“你这几年,变了不少。” 他说。
“变老了。” 刘长河笑。
“不是这个。” 老周摇头,“以前你眼睛里,总有点急。”
“急什么。”
“急着往前。” 老周说,“现在不急了。”
刘长河没反驳。
“现在看东西,慢一点。” 他说,“看得清。”
老周点点头。
“慢点好。” 他说,“慢点,脚踩得住。”
老周走了。
刘长河一个人留在河边。
他坐回原来的地方,看着水。
水面很平,偶尔有风吹过,起一点细纹,很快又散。对岸的楼在水里映出影子,被拉长,又被打碎。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他站在更高的地方,看更大的图纸,谈更大的项目。那种站得高的感觉,很容易让人忘了脚下是什么。
后来摔下来。
摔得不轻。
当时觉得,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可现在回头看,那一段时间并没有消失。它变成了身上的一些东西,说不上是伤,更多像是硬茧。
风又起了一阵。
尘土从远处被卷起来,在阳光下飞。
飞得很高。
却迟迟不肯落地。
像是城市里的很多人,很多事。
它们被时代推着往前,被风裹着走,想停一停,却又找不到落点。
刘长河眯了眯眼。
阳光有点晃。
他站起来,沿着河堤慢慢走。
脚下的路很平整,不用低头也能走得稳。路边有新栽的树,叶子还不密,阳光能从缝隙里漏下来,一点一点落在地上。
前面不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
是李响。
他站在路口,冲他挥手。
“师傅。” 李响喊,“苏姐来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
刘长河应了一声。
“好。”
他走过去。
走到一半,他回头看了一眼河。
水还在流。
楼还在。
尘土还在空中。
他没有等它落下。
也不再执着于它什么时候落。
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落不落,都已经成了地的一部分。
他继续往前走。
步子不快。
却很稳。
路还很长。
但已经不需要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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