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夏北行,地势渐高,风物也与中原、江南迥异。黄土塬峁连绵起伏,沟壑纵横,草木稀疏。天高地阔,长风呼啸,带着塞外特有的粗粝与苍凉。时已近秋,更添肃杀。
这一路,王语嫣异常沉默,几乎将所有时间沉浸于《秋水心法》的参悟,眼眸日渐清澈深邃。木婉清伤势痊愈,钟灵则照顾众人起居,段誉则时常沉思,似在消化少林以来的诸多见闻。
离西夏数日后,一日傍晚歇息时,覃佩忽对众人道:“明日改道,不去洛阳了,转向东北,去雁门关。”
段誉闻言一怔:“先生,去雁门关?那里是宋辽边境,如今听闻局势紧张,为何……”
“乔峰去了那里。”覃佩望向东北方天际,目光悠远,“他身世已明,心结未解。雁门关是他父母殒命之地,亦是他半生纠缠的起点与终点。此去,恐有一场命定的因果将要了结。”
段誉心中一凛。他虽与乔峰只有数面之缘,未曾深交结拜,但对这位顶天立地、豪迈悲情的英雄,心中充满了敬佩与同情。听闻乔峰孤身前往那等凶险之地,不免担忧:“先生,那我们……”
“去看看吧。”覃佩语气平静,“有些人的结局,需要见证;有些道,需要在绝境中看清。”
于是,一行人转向东北,直奔雁门关。
越近边关,气氛越是凝重。路上不时遇到南迁的百姓,面带忧色,传言辽军有南下图谋。塞外风光,苍凉壮阔,却隐含兵戈之气。
这日黄昏,一行人终于望见那座矗立于崇山峻岭之间、犹如巨龙横卧的雄关——雁门关。关城依险而建,墙体斑驳,浸染着无数烽烟与岁月。夕阳如血,将关山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塞风猎猎,卷起尘沙,仿佛呜咽着三十年来未散的冤魂与恨意。
关前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已然聚集了不少人。除了覃佩一行,更有闻讯赶来的部分中原武林人士,以及……黑压压一片、盔甲鲜明、肃杀之气冲霄的辽国铁骑!旌旗招展,刀枪如林,簇拥着中央一座临时搭建的简易高台。台上,辽帝耶律洪基金甲外罩龙袍,面色沉毅,目光复杂地望着关前那个孤立的身影。
正是乔峰(或许此刻更应称萧峰)。他未着甲胄,只一身寻常黑衣,立于辽军阵前与雁门关之间的空地上,背对关隘,面向曾经养育他、后又驱逐他的大宋河山,也面向着他血脉所系的辽国铁骑与君王。身影依旧魁伟如山,却在漫天风沙与血色残阳中,透出无边孤寂与决绝。
段誉心中一紧,眼前景象的压迫感远超想象。他下意识地看向覃佩。
覃佩目光沉静,只道:“且看。”
只听耶律洪基声音洪亮,穿过风沙传来:“萧兄弟,你是我大辽南院大王,武功盖世,朕素来倚重。今日只要你回头,率军破关,日后裂土封王,荣华富贵,与朕共享这万里江山,岂不胜过在此做孤魂野鬼?宋人何曾真心待你?何必为了那些虚妄的‘侠义’,自绝于家国?”
乔峰缓缓抬头,虎目扫过雄关,扫过关上隐约可见、神情紧张的大宋守军,扫过远处那些曾经尊他敬他、后又唾他骂他的中原武林同道,最后,目光落在耶律洪基脸上,声音沉浑如铁,压过了风声:“陛下,萧峰是契丹人,此身此血,无时敢忘。但萧峰也是喝汉人奶水、受汉人教诲长大。侠义不分胡汉,恩情铭记于心。陛下欲南下用兵,战端一开,生灵涂炭,多少父母失其子女,多少妻子丧其夫君?此非英雄所为,亦非萧峰所愿见。陛下若执意进兵,萧峰唯有……以死相谏!”
言罢,他猛地抽出腰间一柄匕首(并非惯用兵刃),刃光在夕阳下冷冽如冰。
辽军阵中一阵骚动,耶律洪基脸色阴沉:“萧峰!你当真要为了宋人,背弃祖宗,与朕为敌?!”
“萧峰不敢与陛下为敌。”乔峰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关山之间,“萧峰只愿以这微末之躯,换两国百姓片刻安宁!愿陛下体察天心,怜恤苍生,罢兵回銮!”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竟反手将匕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乔帮主!!”段誉失声惊呼,虽无结拜之情,但见此壮烈绝伦之举,亦觉气血翻涌,便要上前,却被覃佩轻轻按住肩膀。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使他定在原地。
几乎同时,辽军阵后,两道身影也疯了一般扑出,却是阿紫与游坦之。阿紫满脸泪水,凄厉哭喊:“姐夫——!!”
乔峰身躯晃了晃,却兀自挺立如松。鲜血迅速染红黑衣,他看也不看伤口,目光依旧牢牢锁住耶律洪基,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道:“陛下……退兵……罢!”声震四野,带着不容置疑的恳求与无上威严。
耶律洪基浑身剧震,看着这位昔日爱将、今日死谏的英雄,看着他胸口汩汩涌出的鲜血与那双直至生命尽头依旧清澈坚毅的眼睛,想起他往日功劳与此刻壮烈,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他默然良久,终于长长叹息一声,猛地挥手下令:“传朕旨意……收兵!回师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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