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雁门关南归,一路山河依旧,心境却已非昨。
段誉沉默了许多。塞外的风沙与乔峰滚烫的鲜血,仿佛仍粘附在他的记忆里,时时在静夜或独行时翻涌上来。他不再像初出大理时那般对沿途风物事事好奇、时时感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观察与内省。体内《归墟纳元诀》的运转日渐顺畅自然,连带着“云踪幻身步”也多了几分圆融自在,不再是单纯的逃命闪避步法,偶与钟灵或木婉清切磋(更多是指点她们),竟隐隐有了举重若轻、意在步先的雏形。他知道,这是心性淬炼带来的变化,也是大哥乔峰那刚烈浩然之气无形中的感染。
覃佩一路少有言语,只在经过某些蕴含特殊地脉气机或历史痕迹之处,会随口点拨两句,往往令段誉、尤其是潜心参悟《秋水心法》的王语嫣若有所思。王语嫣的变化最为显着,她身上原本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卷气,渐渐沉淀为一种专注而内敛的气质,眼眸开阖间,神光湛然,已初窥武学门径,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空谈招式的王姑娘。钟灵依旧活泼,却也更懂事了,常陪木婉清说话。木婉清内伤痊愈,冷艳依旧,只是看向段誉的目光,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复杂。
这一日,终于望见了点苍山熟悉的轮廓,看见了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洱海。大理城近在眼前。
镇南王府得到讯息,早已中门大开。段正淳与刀白凤并肩立于府门前,翘首以盼。段正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与如释重负,儿子离家数月,江湖风波不断,他无一日不提心吊胆。刀白凤却紧紧攥着手中的念珠,指节发白,脸色在期盼之下,藏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苍白与紧张。她目光死死盯着道路尽头,当看到覃佩一行的身影出现,尤其是看到段誉安然无恙、甚至气质更加沉稳坚毅时,眼中瞬间涌上泪光,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化为更深的复杂情绪。
“父王!母妃!”段誉抢步上前,撩衣跪倒,“不孝儿誉,回来了!”
段正淳连忙扶起,上下打量,见他虽经风霜,但神完气足,眼中更多了之前没有的坚毅神采,心中大慰,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瘦了些,也结实了!快,快进府!覃先生,诸位姑娘,一路辛苦了,府中已备下酒宴,为诸位洗尘!”
刀白凤也上前,紧紧拉住段誉的手,指尖冰凉微颤,嘴唇动了动,却只反复说着:“誉儿……我的誉儿……回来就好……”目光却不敢与段誉对视太久,更不敢去看旁边的木婉清,尤其是当木婉清清冷的目光偶尔扫过她时,她便会不自觉地避开。
宴席设在花厅,珍馐罗列,段正淳热情相劝,询问沿途见闻。段誉略去凶险之处,只拣些风土人情、江湖轶事来说,说到乔峰雁门关死谏的壮烈,仍是忍不住扼腕叹息,眼眶微红。段正淳亦听得动容,连叹“真豪杰也”。刀白凤却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目光时常飘忽。
宴罢,段正淳邀覃佩书房叙话,段誉则被刀白凤叫到了她独居的佛堂。
佛堂内檀香袅袅,观音垂目。刀白凤屏退左右,只剩下母子二人。她背对着段誉,望着佛像,沉默了很久,久到段誉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母妃?”段誉轻声唤道。
刀白凤肩头微微颤抖,终于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已满是泪痕,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愧疚、挣扎,以及一种近乎决绝的解脱之意。
“誉儿……”她声音嘶哑,几乎不成调,“娘……娘有一件事,瞒了你二十年……今日,必须告诉你了。”
段誉心中一沉:“母妃,何事如此严重?无论何事,孩儿与您一同承担。”
刀白凤惨然一笑,泪水滚落:“这件事……你承担不起,是娘造下的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一字一句,清晰而破碎地说道:“你……你的生身父亲,并非镇南王段正淳。”
轰隆!
段誉只觉得脑海中仿佛炸开一道惊雷,瞬间一片空白,踉跄后退一步,撞在供桌上,香炉摇晃。“母妃……您……您说什么?”他声音干涩,难以置信。
“是真的。”刀白凤闭上眼,泪流不止,“当年……当年我嫁入王府不久,因……因怨你父王风流,负气出走,在天龙寺外……心智迷乱……是……是段延庆救了我,不,是……是我……”她话语凌乱,羞愧欲死,却仍坚持说下去,“总、总之,那一夜之后……便有了你。段延庆……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段延庆!那个在天龙寺前对自己充满滔天恨意、欲杀自己而后快的“恶贯满盈”段延庆?!
段誉如坠冰窟,浑身冰冷,呆呆地看着母亲,只觉得天地旋转,一切认知都在崩塌。他是大理镇南王世子,是段正淳的儿子,是段氏皇族正统……这一切,难道都是假的?自己体内流淌的,竟然是那个天下第一大恶人的血?
“不……不可能……母妃,您是不是弄错了?或是有人逼迫于您?”段誉声音颤抖,仍抱着一丝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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