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覃佩并未循着来时的足迹往回走。青马在擂鼓山脚下轻嘶一声,蹄声得得,转向南行。段誉与钟灵相视一眼,虽无坐骑,却在覃佩一缕无形气机的庇护下,步履轻盈如踏云履雾,竟也能勉强跟上这匹神骏。二人只道是自身修为在覃佩指点下有所精进,心中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先生更是感激涕零,敬佩不已。
江南的景致,是一寸寸在眼前铺展变化的。初离北地时,尚存几分疏朗硬朗之气,越往南行,天地便愈发温婉起来。官道两旁,先是出现大片大片的稻田,绿浪翻滚,接着是纵横交错的河网,乌篷船在狭窄的水道中灵活穿行,头戴斗笠的船夫哼着听不懂却韵味十足的江南小调。空气变得湿润,带着水汽、泥土和不知名花草的混合香气,吸入肺中,有种清甜的凉意。待到无锡地界,已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风貌,小桥流水,白墙黛瓦,烟雨迷蒙时,整个天地都仿佛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青纱之中,平添几分诗意与朦胧。
这一日,三人抵达无锡城外。时值初夏,太湖烟波浩渺,万顷碧波在午后阳光下泛起粼粼金光,远处帆影点点,有如星屑洒落玉盘。惠山青翠如黛,静静俯视着这一方水土。步入城中,喧嚣市声扑面而来,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酒旗招展,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沿河传来的捶衣声不绝于耳。运河穿城而过,一座座石拱桥连接两岸,桥上行人摩肩接踵,桥下舟船往来如织。吴侬软语糯糯地飘在风里,与北地的铿锵、大理的明媚截然不同,别有一番酥软人心的韵味。
钟灵少女心性,何曾见过如此精致繁华的景象?她一双大眼睛简直不够用,看看这边卖泥人的老翁,又瞧瞧那边飘着香气的糕团铺子,看到杂耍艺人喷火吞剑,更是兴奋地拍手叫好,若非段誉在一旁稍稍拉着,怕是要钻入人堆里不见了踪影。段誉亦是心胸为之一畅,他生于王室,长于深宫,见惯了秩序井然的繁华,却少见这般充满鲜活市井气息的热闹,只觉得此地风物人情,无不透着一种慵懒而又生机勃勃的吸引力,连带着这几日因功法修炼而产生的些许烦闷也消散了不少。
覃佩对周遭的热闹恍若未闻,他目光淡然扫过街景,径直寻了一处临湖而建的雅致客栈——“烟波阁”。这客栈位置极佳,推开后窗,浩渺太湖便尽收眼底。他要了楼上最僻静也是视野最开阔的两间上房,自己住了一间,另一间让段誉与钟灵同住,也好有个照应。
安顿下来后,覃佩便凭栏独立,远眺湖山。他身形挺拔,一袭青衫在湖风中微微拂动,看似在欣赏这“包孕吴越”的太湖胜景,实则神念早已如一张无形无质、却又无所不包的天罗地网,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这神念并非蛮横的冲击,而是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又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瞬息之间,整个无锡城,乃至更远处苏州地界的轮廓、气息、乃至潜藏其间的无数心绪与密语,都如同掌上观纹,清晰无比地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中。
刹那间,城中万物万象,三教九流,众生百态,皆如百川归海,尽数汇入他的感知。
他“听”到了城中最为气派的松鹤楼二楼雅座,几名劲装结束、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江湖豪客,正高谈阔论,唾沫横飞。他们面前摆着大碗的酒肉,声音洪亮,毫不避讳地讲述着“北乔峰”近日如何单枪匹马,一夜之间连挑河北“黑风”、“恶虎”、“贪狼”三大为祸多年的山寨,掌毙匪首,救出被掳妇孺的赫赫事迹。
“啧啧,乔帮主那降龙十八掌,端的是天下阳刚之至!听说那黑风寨主练就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在乔帮主掌下,连三招都没走过,就被震碎了心脉!”
“何止武功!乔帮主义薄云天,听说将剿匪所得金银尽数分给了苦主,自己分文不取,这才是我辈楷模!”
言语之间,充满了由衷的钦佩与神往,仿佛能与这等英雄同处一个时代,便是莫大的荣耀。
他也“听”到了城中几处看似普通的宅院、偏僻的巷角,甚至是停泊在河汊深处的乌篷船里,一些身着各色服饰、或商贾打扮、或苦力模样、或文人装束,但眼神精悍、气息沉凝远超常人之辈,正压低声音,交换着零碎而关键的信息。
“……信已确认,就在这几日……”
“……那契丹胡虏,定然料不到我等已掌握确凿证据……”
“……智光大师、赵钱孙他们已动身,马大元兄弟的死,总要有个交代……”
“……务必确保万无一失,只待正主到来,便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揭穿他的真面目!”
他们的语气中,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即将完成某件“大事”的跃跃欲试。那“带头大哥”四字,更是被反复提及,带着一种莫名的敬畏与怨毒。
他的神念更是如清风般拂过苏州城外那片更为浩渺的水域,越过芦苇荡,深入了隐秘的燕子坞参合庄。在那戒备森严的庄园深处,一间陈设古雅却透着冷意的书房内,“看”到了慕容复正与包不同、风波恶、邓百川、公冶乾四大家臣聚于一处。慕容复面色阴沉如水,昔日的雍容华贵被一层挥之不去的戾气所笼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块龙纹玉佩。擂鼓山棋局之败,不仅折了他“南慕容”的颜面,更深地刺激了他那复国兴燕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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