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之内,光线昏惑,唯余夜明珠清冷的光辉与那油灯摇曳的微弱火苗,将众人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投在布满尘埃的石壁上,更添几分幽邃与宿命之感。
苏星河的悲呼与虚竹的茫然无措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洞府原有的死寂。无崖子盘坐于蒲团之上,气息虽已微弱如风中残烛,但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却并未立刻黯淡下去。他的目光,如同最终勘破了迷雾的旅人,先是长久地、复杂地凝视着那依旧端坐于青马之上、神情淡然的覃佩,其中蕴含着震惊、了然、释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若非此人以超越想象的手段点破棋局,更以那难以理解的方式涤荡了此地的滞涩气机,他或许仍将困守于此,执着于那未必契合天命的“完美”传人,直至最终抱憾坐化,传承断绝。
旋即,他那变得温和而通透的目光,缓缓转向了依旧跪坐于地、因体内骤然涌入的磅礴真气而痛苦蜷缩、满脸不知所措的小和尚虚竹。此刻的虚竹,周身热气蒸腾,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气流在窜动,面色潮红如血,额头青筋暴露,显是正承受着经脉被强行拓宽、筋骨被浩瀚真气洗涤所带来的、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他那身陈旧的灰色僧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其身形之单薄与此刻处境之艰难。
然而,无崖子那洞察入微的目光,却穿透了这表象的痛苦,落在了虚竹那看似愚钝憨厚的根骨深处。在那里,他感受到了一种与逍遥派道韵隐隐契合的、近乎璞玉般的纯净资质,以及一股……一股极其微弱、却韧性十足、仿佛源自天地本源的生命力在顽强地支撑着,调和着那狂暴涌入的北冥真气,使其虽如惊涛骇浪,却始终未曾真正撕裂这具看似脆弱的躯壳。
覃佩静坐于马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弧度。因果之力,玄妙非凡,该汇聚的终将汇聚,该传承的亦难强行阻断。他并未出言,亦未插手这既定的传承过程,只是如同一位超然物外的观画者,静静地欣赏着这命运画卷的自然铺陈。
无崖子凝视虚竹良久,眼底最后的一丝遗憾与执着终于彻底化开,如同冰雪消融。他忽然长长地叹息一声,这叹息中带着七分释然,两分欣慰,还有一分对过往云烟的淡淡怅惘。“痴缠百年,争竞一世,到头来,竟是如此……罢了,罢了。”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冥冥中的某种存在诉说。随即,他目光再次转向覃佩,虽气息衰微,却依旧勉力拱手,语气带着一种勘破后的平静与真诚:“多谢阁下当头棒喝,点破迷障,更涤荡此间沉疴。是老道……是晚辈执着于形迹,着相了。”
言罢,他不再犹豫,那温和而带着最终决断的目光,重新落回痛苦喘息的虚竹身上,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虚竹耳中:“孩子……莫要抗拒,凝神静气,抱元守一。”
虚竹正被体内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折磨得几欲昏厥,闻听此言,虽不明所以,但那声音中蕴含的某种奇异安抚力量,让他下意识地依言而行,努力收敛纷乱的心神,回忆着少林寺中最粗浅的呼吸法门,试图稳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磅礴气流。
无崖子见状,不再多言。他伸出那只枯瘦如柴、却曾施展过无数精妙武学的手掌,掌心微微凹陷,泛着一种如玉般温润的光泽,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按在了虚竹那光溜溜的头顶“百会穴”之上!
轰——!
仿佛天河倒泻,又似地脉奔涌!就在无崖子手掌与虚竹头顶接触的刹那,一股精纯、浩瀚、磅礴到难以形容的北冥真气,如同被禁锢了数十年的洪荒猛兽骤然脱困,以最为直接、最为霸道的方式,自无崖子体内汹涌而出,毫无保留地、决绝地灌入虚竹的经脉之中!
“呃啊——!”虚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只觉得整个身体仿佛在瞬间被投入了熔炉!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无一不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被那狂暴而精纯的真气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强行冲击、拓展、重塑!那感觉,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穿梭,又像是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不断撕扯、捶打!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与汗水混合,显得凄惨无比。他本能地想要挣扎,想要摆脱这恐怖的痛苦源泉,然而无崖子那看似枯瘦的手掌,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将他牢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覃佩在一旁,以超越凡俗的感知,静静地“观看”着这发生在微观层面的、惊心动魄的传承。在他的“视野”中,无崖子那身经数十年苦修、精纯无比的北冥真气,正以一种近乎“破而后立”的残酷方式,冲刷着虚竹那原本狭窄闭塞的经脉。旧有的、源自少林的微弱内力,在这股洪流面前如同小溪遇见大海,瞬间被同化、吞噬。而虚竹的筋骨,也在这真气的洗礼下,发生着细微而深刻的蜕变,一些潜藏的杂质被排出,经络的韧性与宽度被强行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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