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缥缈峰,山脚下早有灵鹫宫弟子备好了三匹神骏异常的塞外良驹,鞍鞯齐备,干粮清水充足,甚至还有几件御寒的雪貂皮袄,考虑得极为周到。童姥巫行云并未亲自现身相送,但这番无声的、近乎讨好的安排,已将她内心那份被打压后的默许、对未知的忌惮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表露无遗。覃佩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淡然接受,随即携段誉、钟灵二人,认镫上马,不再留恋这西域雪山,策马扬鞭,一路向东,直奔那豫州境内的擂鼓山而去。
一路晓行夜宿,穿州过府,并无甚波澜。覃佩意态闲适,仿佛只是寻常游历。段誉心中虽对那日灵鹫宫石室中的见闻念念不忘,却也知趣地不再多问,只是默默体悟着《归墟纳元诀》的奥妙,内力虽增长缓慢,却日益精纯。钟灵则是对沿途风土人情大感新奇,叽叽喳喳,如同一只快活的云雀,倒也驱散了不少旅途寂寞。
数日后,三人抵达擂鼓山境内。但见此处山势与他处迥异,不高却奇崛,林木葱茏茂密,山石嵯峨,隐隐有金鼓交鸣之势回荡于山谷之间,故名擂鼓。山道之上,已有不少携刀佩剑的江湖人士往来,或独行,或结伴,神色间大多带着几分跃跃欲试与志在必得,显然皆是闻风而动,为了那“聪辩先生”苏星河所设下的“珍珑棋局”而来。江湖传言早已沸沸扬扬,皆说此棋局非同小可,内藏玄机,关乎一桩天大的机缘,若能侥幸破解,或可得传某种无上秘技,乃至获得前辈高人的毕生功力传承,引得无数自诩才智超群、棋艺精湛或是心存侥幸之辈,不远千里而来,欲要一试锋芒。
行至半山腰处,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极为开阔平坦的巨大石坪,仿佛被天神巨斧削成。石坪中央,一块光滑如镜、巨大无比的青黑色石盘嵌入地面,其上以质地细腻、色泽纯正的黑白二色玉石,精心嵌出一副巨大的棋盘格局。棋局已然布设完毕,黑白双子纠缠绞杀,犬牙交错,看似寻常围棋开局,但细观之下,却觉一股森然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那棋盘之上,仿佛不是静止的棋子,而是千军万马正在惨烈搏杀,金戈铁马之声隐约可闻,更蕴含着一种直指人心、引动七情六欲的磅礴精神冲击力,寻常人只看上一眼,便觉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棋盘之旁,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古朴的老者垂手而立,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儒衫,眼神看似浑浊,偶尔开阖间却精光闪烁,正是此间主人,聋哑门的掌门,“聪辩先生”苏星河。他身后,肃立着“函谷八友”等几位亲传弟子,个个神色凝重,气息沉凝,显然都是内家好手,此刻皆如临大敌般守护在棋局与师尊之侧。
石坪四周,早已围拢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江湖豪客,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敢轻易上前尝试。已有几个不信邪、或是自视甚高的江湖成名人物按捺不住,上前挑战。结果要么是刚落下数子,便脸色煞白,心神激荡,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萎顿在地,被人慌忙抬下;要么便是痴痴呆呆,眼神涣散,口中念念有词,状若疯魔,陷入自身心魔幻境无法自拔,需得同伴强行将其打晕拖走,场面一度混乱。
“这……这棋局好生邪门!简直像是会吃人一样!”钟灵看得小脸发白,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赶紧躲到覃佩所骑乘的青马之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偷偷张望。段誉也凝神向那棋局看去,他于棋道虽不算精通,却也略知一二,此刻细观之下,只觉得那棋盘之上仿佛有无数漩涡暗流,不仅考验棋艺计算,更引动人的内心思绪,种种担忧、恐惧、渴望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顿觉头晕目眩,胸闷欲呕,连忙强行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心中骇然不已。
覃佩端坐于神骏的青马之上,目光平静地落在那气象万千、却又杀机暗藏的珍珑棋局之上。在他那历经诸天洗礼、洞悉万法本质的眼中,这棋局早已超越了简单的黑白博弈。它更像是一个极其精巧玄妙的精神引子,一个考验破局者心性、智慧、机缘乃至前世今生命运的复合型阵法。其真正的凶险,不在于棋盘上的征伐厮杀,而在于它能精准地引发破局者内心最深处的执念、最隐秘的恐惧与最强烈的**,并将其无限放大,构筑成足以乱真的心魔幻境。若能勘破幻象,明心见性,则海阔天空,机缘自现;若心神失守,沉沦其中,轻则神魂受损,武功倒退,重则心智迷失,永堕幻境,形同废人。
“小道尔,惑心迷志,终究落了下乘。”他心中淡然评价。以他那历经无数文明兴衰、体悟过开天辟地、亲手斩却自身过往遗憾与执念的混沌道心,这等层次的心魔引子与精神冲击,于他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清风拂过万古不动的山岗,明月映照永恒流淌的大江,连让他心湖泛起一丝涟漪都做不到,根本无法撼动其心神分毫。
他并未立刻上前破局,而是目光微转,越过了躁动的人群,落在了石坪边缘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安静地站着一个身穿灰色陈旧僧袍的年轻和尚,他相貌颇为丑陋,浓眉大眼,鼻阔口方,眼神憨厚质朴中带着一丝与这喧嚣江湖格格不入的迷茫与不知所措。正是那少林寺中籍籍无名的小和尚虚竹。此刻,他正远远地望着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棋局,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似乎在努力理解这高深莫测的棋道与其中蕴含的武学至理,却又完全不得要领,浑然不知自己才是这场耗费苏星河数十年心血、牵扯了无数恩怨的棋局,真正要等待的“天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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