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隐没于群山之后,只余下淡紫色的天幕上缀着几颗疏星。三人一行踏着渐浓的夜色,抵达了附近一座颇为繁华的镇甸。青石板路两侧,店铺门前已陆续挂起灯笼,昏黄的光晕在晚风中摇曳,映照着往来稀疏的人影。他们寻了间招牌老旧却颇为干净的“悦来客栈”,要了两间上房。覃佩独住一间,段誉与钟灵则合住隔壁。
安顿好马匹,覃佩让伙计将酒菜直接送至自己房中。段誉和钟灵自是毫无异议,尤其是段誉,只觉得能与这位深不可测、风采卓然的高人同席而坐、秉烛夜谈,简直是求之不得的机缘,心中满是激动与期待。
房间内,一盏桐油灯置于桌案,豆大的灯焰跳动着,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桌上摆着几样客栈拿手的精致小菜:一碟清炒时蔬,一尾红烧河鱼,一盘切得薄如蝉翼的酱牛肉,还有一盆热气腾腾的菌菇汤。一壶本地酿造的米酒,酒香醇厚,尚未开饮,已令人微醺。
钟灵年纪尚小,又奔波了一日,此刻对眼前香喷喷的饭菜更感兴趣,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贪食的小松鼠。段誉却有些心不在焉,面前的美食仿佛失去了味道,他的心思全系在对面安然端坐的覃佩身上,手中筷子拿起又放下,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求知与困惑。
覃佩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局促,自顾自慢条斯理地执起陶制酒壶,为自己斟了半杯米酒。那酒液呈淡琥珀色,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并未立刻饮用,只是用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酒杯,目光沉静,仿佛在品味这俗世烟火气中的片刻安宁。良久,他才抬眼,目光落在段誉那满是求知欲却又忐忑不安的脸上,淡然一笑,声音平和如窗外流淌的夜色:“段公子,可是对日间所获,心有千千结,难以自解?”
段誉闻言,如同被点破了心事,立刻放下筷子,正了正衣冠,挺直腰背,如同最恭敬的学子面对博学的师长,肃然道:“先生明鉴万里!晚生……晚生日间在那无量山深谷之中,确有一番如梦似幻的奇遇,得蒙一位……一位恍若神仙中人的前辈,不吝传授了两门玄奥无比的功法,名曰《归墟纳元诀》与《云踪幻身步》。功法之精妙,立意之高远,实乃晚生平生仅见,远超想象。只是……只是晚生惭愧,内力修为微薄几近于无,空有脑海中诸多运用之妙法,却无驱动之根基,犹如三岁稚童,偶然得到一柄千钧神兵,知其锋利,却不知从何举起,更不知如何运用,心下实在惶恐迷茫,如坠云雾。”他下意识地隐瞒了玉像和磕头千次的细节,只以模糊的“奇遇”二字概之,倒也符合他谨慎又不愿亵渎“神仙”的心理。
覃佩心中莞尔,这段誉到底是皇室出身,虽单纯,却也知轻重,懂得藏拙。他微微颔首,并未深究那“奇遇”细节,转而引导道:“功法精妙,固然可贵。然修行之道,知其然,更需知其所以然。徒具其形,不明其理,终是镜花水月。你且说说,你初得这《归墟纳元诀》,对其名中‘归墟’二字,作何理解?”
段誉闻言一愣。他得到传承时,那些信息如同醍醐灌顶,直接印入脑海,让他瞬间“理解”了如何运气、如何行功,但更深一层的原理、命名的深意,却未曾来得及深思。他不由得凝神思索,眉头微蹙,努力回忆着自己读过的那些杂书典籍。片刻后,他眼睛微微一亮,带着几分不确定,试探着回答道:“先生,《列子·汤问》篇中有云:‘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晚生愚见,这功法名中的‘归墟’,是否意在比喻修行者的丹田气海,当如那传说中无底无尽的大壑深谷,能海纳百川,包容天地元气乃至外来真气,无论纳入多少,皆能容纳,却又不至于因盈满而自损?”
“哦?”覃佩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与赞许,这段誉果然天资聪颖,读书能读到这般联想,已非寻常书呆子可比。他放下酒杯,指尖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一点,一缕淡金色、微不可察的气息如灵蛇般萦绕于指尖。这气息并未引动房间内多大的天地元气波动,却自有一股混沌初开、包罗万象的玄奥道韵自然流转,让近距离的段誉和连吃带听的钟灵都感到心神一清。
“能由此典籍联想到修行关窍,悟性确属不俗。”覃佩先是肯定,随即话锋一转,“然,你所言,只窥得一半真意。”
他指尖那缕淡金气息随之微微变幻形态,仿佛化作了一个微缩的、缓缓旋转的混沌漩涡,不仅将桌旁灯烛散发出的微弱光热悄然吸纳,更隐隐牵引着周遭空气中游历的稀薄能量。旋即,那被吸纳的能量在漩涡中一转,竟化为一股更加平和、温润、充满生机的气息,悄然散开,滋润着周围方寸之地。“归墟之真正玄妙,不仅在‘纳’,更核心在于‘化’。纳而不化,是为淤积,如同江河只入不出,终成死水、沼泽,反成祸患,侵蚀堤岸。你那原本可能接触到的北冥神功之流,其根本弊端便在于此,只知强取豪夺,鲸吞海吸,却不知梳理、转化、调和,以致异种真气在体内冲突不休,看似威猛,实则隐患无穷,如抱薪救火,终将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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