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腊月,年关将近,空气中开始飘散起若有若无的炮仗硝烟味和炖煮食物的香气,为这座古老帝都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然而,凛冽干燥的西北风依旧如刀似剪,毫不留情地刮过纵横交错的胡同巷陌,卷起地上的浮尘与枯叶。覃佩在初步收服魏薇、布下“京华投资”这枚明暗交织的棋子之后,并未有片刻停歇。他那超越时代的目光,已然投向了那些看似陈旧落伍、与当下轰轰烈烈的经济建设格格不入,实则承载着厚重历史积淀与惊人潜在价值的领域——古玩文物,以及与之血脉相连的四合院地产。这不仅仅是一条快速积累隐性财富、规避初期资本关注的捷径,更是一张能够触及特定人脉网络、沉淀深厚文化底蕴、并为未来布局提供特殊庇护的隐形暗网。
他的神念,如同最高效精密的探测雷达,无声无息地掠过琉璃厂文化街那些门面古雅、内里却可能暗藏玄机的老字号店铺,扫过潘家园旧货市场那熙熙攘攘、真假混杂、充斥着江湖气息的摊贩区域,同时也细致地探查着那些藏在大小胡同深处、居住着三教九流、见证了几个世纪风雨的四合院落。很快,一个符合他严苛要求的目标,从纷繁的信息流中被精准地筛选、锁定出来——钱老六。
钱老六,本名钱德贵,五十有三的年纪,身材干瘦矮小,背脊因长年的弯腰看物而显得有些佝偻。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和肘部都已磨出毛边、颜色黯淡的蓝色棉猴,头上歪歪扣着一顶同样饱经风霜、边缘塌陷的旧毡帽,用以抵挡寒风。此刻,他正缩着脖子,蹲在潘家园市场一个远离主干道、阳光难以照到的僻静角落,面前随意铺着一块褪色的藏蓝色粗布,上面零零散散、毫无章法地摆放着几件釉色暗沉的瓷碗、一串锈迹斑斑的铜钱和两三块品相普通的岫玉花片,看上去与周围那些极力吆喝、将物件擦得锃亮的摊贩格格不入。他双手互相揣在袖筒里,不时因寒冷而跺跺脚,眼神在大部分时间里显得有些浑浊黯淡,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然而,每当有脚步声在摊前停留,他那低垂的眼皮会瞬间抬起,浑浊的眼中会闪过一丝极快收敛的、老练而锐利的审视光芒,如同老猫窥鼠,精准地判断着来人的身份、意图以及对眼前物件的认知程度。
覃佩的神念捕捉到了关于他生平更为详细的信息碎片:
钱老六祖上三代都在京城琉璃厂一带扎根讨生活,属于标准的“老北京”。其曾祖父钱秉仁,曾是清末光绪年间京城着名大当铺“聚源当”的首席大朝奉,眼力之精准,在当年四九城的古玩行当里是响当当的字号,家学渊源深厚。钱老六自幼便被父亲带在身边,耳濡目染,手把手地传授各类古玩的鉴别诀窍,尤其在瓷器、玉器、铜杂项,特别是对明清官窑瓷器和民窑精品的断代、辨伪上,有着近乎本能的天赋和极为扎实的实践经验功底。年轻时,他也曾凭借这手家传的绝活风光过一阵,被特招进国营文物商店做过几年的临时鉴定师傅,经手过不少好东西。可惜,他骨子里继承了祖辈的耿直倔强,不懂也不屑于官场和行内的那些曲意逢迎、人情世故。因在一次内部鉴定中,坚持指出的某位实权领导“慧眼”收来的一件“康熙御制珐琅彩碗”是民国时期技艺高超的仿品,并摆出铁证,彻底得罪了人。不仅那份临时工作立刻丢了,还在接下来的多年里受到了或明或暗的打压,导致生活日益困顿。如今,只能靠着在潘家园这类市场上帮一些熟客或外地游客“掌掌眼”(鉴定)、收取微薄费用,以及偶尔自己运气好淘换到点稍有价值的小玩意倒手赚点差价,来维持清贫的生计,一家数口挤在南城一处拥挤不堪、条件破旧的大杂院里。他内心深处对古物瑰宝的热爱与敬畏从未熄灭,却也被残酷的现实磨去了大半棱角,只剩下如今这副谨小慎微、唯恐再惹祸上身的麻木外壳,以及一丝深藏心底、不甘才华就此埋没的余烬。
覃佩选择在一个天色刚蒙蒙亮、寒气最重的清晨,市场刚刚开张,摊贩们还在呵着手整理货物,游客稀少的时段,如同一个普通的、早起闲逛、对旧物有些好奇的年轻学生,慢悠悠地溜达到了钱老六那冷清的摊位前。
他自然地蹲下身,目光在几件物件上随意扫过,然后伸手拿起那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灰扑扑、碗壁还有一道明显冲线(裂纹)的青花人物碗,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转动着打量,仿佛只是随意把玩。
钱老六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见是个面生的年轻人,衣着普通,也没太在意,只是出于习惯,用带着浓重京腔的含糊声音提醒了一句:“小伙子,上手小心着点,道光年间的民窑货,画的是渔樵耕读,虽说值不了几个大钱,好歹也是个有年岁的老物件儿,摔了可惜了。”
覃佩没有放下碗,反而用指尖更加细致地摩挲着那道冰凉的冲线切口,目光却从碗上移开,平静地落在钱老六那饱经风霜的脸上,语气平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冲线是旧伤,看茬口,至少是民国前就有的。不过,看这画工……尤其是这渔夫肩上的蓑衣线条和樵夫回首的神态,笔意勾勒,拘谨中却透着几分难得的灵性流转,倒不像是普通民窑匠人那种呆板套路的手笔。可惜,泥料淘炼得差了些火候,胎骨也略显疏松,拉坯成型时手法也不够精到,不然,单凭这笔意,放到嘉道时期的官窑器上,也未必显得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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