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冬日的清晨,凛冽干燥的寒气仿佛能凝结呼吸,呵出的白气在眼前瞬间成霜。覃家大院东厢的书房里,一只黄铜炭盆烧得正旺,上好的银霜炭泛着暗红色的光晕,持续散发着令人熨帖的暖意,勉强驱散了从老旧窗棂缝隙中顽强渗入的丝丝寒意。覃佩穿着一件厚实的深蓝色棉袍,安静地坐在临窗的藤椅上,手中捧着一本砖头厚的《国民经济管理概论》,目光却似乎没有聚焦在书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上,而是落在了窗外那棵老槐树枯槁枝桠间跳跃觅食的几只麻雀身上,神思早已穿透重重屋瓦,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经过昨日归家后那场看似平常、实则暗流涌动的晚餐,他确信家人,尤其是父亲和爷爷,对他身上发生的“转变”已经从最初的惊疑转为初步的观察与接受。但这还远远不够,如同春雨润物,需要持续而耐心的渗透。他需要在京城这片卧虎藏龙、关系盘根错节之地,悄然织就一张属于他自己的、高效而隐秘的信息与人才网络。而这张网的第一步,或许可以从身边最近、也最合适的人开始编织。
“笃笃——”两声轻微而克制的敲门声,打断了他飘远的思绪。
“进。”他放下书,声音平和。
厚重的橡木房门被轻轻推开,覃琳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两杯刚沏好的碧螺春,嫩绿的芽叶在玻璃杯中徐徐舒展,氤氲出清雅的茶香。她今天未施粉黛,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米白色高领羊绒毛衣,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显得既知性干练,又不失温婉。她将其中一杯茶轻轻放在覃佩手边的小几上,然后自己在对面那张铺着软垫的扶手椅坐下,双手捧着属于自己的那杯热茶,借着杯壁传来的温度暖着有些冰凉的手指。
“看你这几天倒是真沉得住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坐关的老僧。”覃琳抿了一小口滚烫的茶汤,语气不再像往常那样带着显而易见的刺探与戏谑,反而多了几分难得的认真与探究,“昨天饭桌上说的那些关于特区见闻和经济走势的看法,条理清晰,不像是一时兴起能编出来的。你跟姐交个底,这次出去,到底在琢磨些什么?或者说,你已经开始了什么?”
覃佩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目光平静地迎上姐姐审视的眼神,反问道:“姐,你在北大,身处学术前沿,接触的信息和人也多,应该能比一般人更敏锐地感受到现在整个社会,尤其是经济领域的思潮变化吧?各种讨论,是不是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深入了?”
覃琳眼睛微微一亮,显然对这个触及她专业领域的话题很感兴趣,也乐于分享:“何止是热烈。从去年开始,关于价格闯关的得失、国有企业体制机制改革的方向、计划与市场究竟该如何结合、甚至所有制的讨论,在学术界和政策研究圈子里就没停止过,而且声音越来越多元。我们经济系里的几位泰斗级教授,观点分歧就很大,课堂上经常为了一个模型、一个政策假设争得面红耳赤,学生们也都分成好几派。”她顿了顿,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分享秘密的意味,“甚至在一些小范围的沙龙和内部研讨会上,有些比较激进的年轻学者和海外归来的教授,认为我们应该更大胆、更彻底地拥抱市场机制,缩小指令性计划的范围……这些讨论,虽然上不了台面,但影响力正在慢慢渗透。”
“那么,你自己是怎么看待这些争论的?你的判断是什么?”覃佩适时地引导着话题走向深处。
“我?”覃琳放下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神情变得专注而严谨,进入了学术讨论的状态,“我认为,完全退回到过去的老路肯定是不行的,已经被证明会束缚生产力发展;但像有些人鼓吹的那样,一下子全面放开,搞休克疗法,风险也太大,我们承受不起社会震荡的代价。关键在于,如何在激发经济活力、释放民间创造力和保持宏观经济稳定、维护社会公平之间,找到一个动态的、精巧的平衡点。”她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带着这个时代顶尖学府培养出的学子特有的理想主义情怀与深沉的家国忧患意识,“特别是眼下,很多大型国企效率低下,设备工艺严重老化,生产出的产品在市场上缺乏竞争力,‘等靠要’的思想依然严重。光是守着旧摊子,指望上面拨款救济,肯定不是长久之计,必须找到新的出路。”她的话语中,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焦急。
覃佩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知道姐姐并非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她有着扎实的理论功底和敏锐的现实洞察力,缺的只是一个能将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的平台和契机。“如果……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不是停留在纸面上的空谈和争论,而是能让你实实在在地参与到这个宏大变革的过程中去,去尝试一种新的经济组织模式,整合被闲置或低效利用的资源,引入国内外先进的技术和管理方法,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参与到国际市场的竞争中去,你会感兴趣吗?”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蛊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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