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夜子时,杜邮亭。
这七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嬴政的心头,伴随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与未知恐惧的奇异战栗。整整一日,他看似如常在宗学听博士讲解枯燥的律法条文,与同窗进行着例行的策论辩难,但心神却早已脱离了这咸阳宫室的束缚,飞越了高大的宫墙,投向了城南十里外那片承载着杀神陨落传说、如今又将决定他未来道路的荒凉禁忌之地。每一次心跳,似乎都在倒数着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
兰池宫内,聂青(覃佩)并未再对嬴政多作叮嘱或鼓励,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外出。然而,在那枚作为信物的玄鸟玉佩离开嬴政视线片刻之时,他已不动声色地在其上附加了一道极其隐晦、与此界时空脉络相合的守护印记。这道印记并非强大的防御法术,而更像一个精准的坐标与警报器,确保无论杜邮亭发生何种超出预料的变故,他都能于刹那间感知其确切状态与位置,并做出相应的反应。他如同一位超然物外的棋手与记录者,静坐于时光长河之畔,准备见证这场关乎一位未来帝王器量、心性与命运的终极“问心”。
是夜,月隐星稀,乌云蔽空,唯有天际偶尔漏下的几缕惨淡清辉,勾勒出咸阳城巨大而沉默的轮廓。凛冽的寒风自北方呼啸而来,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咸阳城早已严格执行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巡夜郎官铠甲摩擦与规律沉重的脚步声偶尔在远处巷弄间回荡,如同这座庞大帝国机器冰冷而有序的脉搏。
嬴政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便于夜间行动且不显眼的深色麻布劲装,脚蹬软底皮靴,将那块冰凉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玄鸟玉佩贴身藏在胸口最里层。他并未携带任何彰显身份的印信,亦未佩剑——在此等会面中,武力已非关键。他于寝殿内静静调息,将《玄龟吐纳法》运转数个周天,直到心神沉静如水,体内那丝微弱却坚韧的本源之气活跃起来,这才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凭借着日益强健轻盈的体魄与聂青平日潜移默化教导的隐匿身形、收敛气息的浅显技巧,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巧妙地避开宫中固定与游动的哨位,利用宫墙阴影与建筑死角,悄无声息地潜出了戒备森严的宫城,如同一滴墨水汇入更大的黑暗,向着城南方向疾行而去。
十里路程,对于修炼《玄龟吐纳法》已有小成、气血日益旺盛的嬴政而言,并不算太过艰难。然而,越是靠近杜邮方向,周遭的环境便越发显得荒凉破败。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两旁原本应是良田沃土,如今却多是荒草丛生,偶尔可见倾颓的土墙与烧焦的房梁骨架,在凄冷的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残骸,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动荡与苦难。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经年不散的、混合着铁锈与腐朽气息的肃杀意味,那是数十年前那场功高震主、兔死狗烹的惊天冤案,为这片土地留下的深刻而悲凉的精神烙印,敏感如嬴政,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沉淀在历史尘埃下的不甘与怨愤。
子时将至,一座完全废弃的亭驿轮廓,终于在前方一片尤为荒芜的空地上显现出来。那便是杜邮亭。亭顶早已坍塌大半,残存的几根亭柱歪斜欲倒,上面爬满了枯死的藤蔓,瓦砾与碎砖散落遍地,在偶尔穿透云层的惨淡月光映照下,更显破败、阴森,仿佛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巨大墓碑。
嬴政稳住因疾行而略微急促的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轻放缓脚步,如同捕猎前的幼豹,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视着亭子内外以及周围每一处可能藏匿的阴影。亭中,空无一人。唯有夜风吹过及膝荒草时发出的持续不断的、如同低泣般的呜咽声,更衬托出此地的死寂。
他并未因眼前的空荡而焦急或怀疑,只是静静立于亭外三丈之处,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胸口的玉佩,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与其中隐隐传来的、与此地气息隐隐共鸣的悸动。他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空传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
“信物在此,嬴政应约而来。”
话音落下,余音尚在残垣断壁间袅袅回荡。短暂的、仿佛连风声都为之停滞的寂静之后,两道身影,如同自古籍传说中走出的幽灵,又似本就与这黑暗融为一体,自亭后最为浓重、最为残破的一片阴影之中,缓缓地、毫无征兆地迈步走出。依旧是那日宫中觐见时的“商贾”打扮,粗布锦袍,样式普通。但此刻,在这杜邮亭的凄冷月光下,他们身上再也寻不到半分市井的圆滑与铜臭之气。那身形魁梧者(白起) simply standing there,便如同山岳峙立,挺拔的身姿仿佛能撑起这塌陷的夜空,目光开阖间如冷电闪烁,周身无形中散发出的、那是由无数战场亡魂与尸山血海淬炼而成的沙场煞气,几乎凝成实质,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冰冷,令人窒息;而那清瘦者(范雎)则面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仿佛看透世情变幻的淡然笑意,眼神却深邃如同万丈寒潭,平静无波之下,潜藏着能洞穿人心一切伪装、算尽天下利害得失的冰冷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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