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邮亭内,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凛冽杀意与滔天悲怆已然散去,如同从未出现过。唯余下深夜的寒风依旧不知疲倦地穿过残破的亭柱与倾颓的墙壁,发出持续而低沉的呜咽,仿佛在为那段尘封的往事做着无言的注脚。然而,在这片荒凉与死寂之上,一种新生的、坚不可摧的盟约气息正在无声地回荡、凝聚,为这片不祥之地注入了一丝迥异的生机与力量。
白起与范雎缓缓直起身,不再保持那谦卑的姿态。他们目光中最后一丝审视与探究已彻底化为一种沉静的认同与不容置疑的决意。此刻,他们不再仅仅是游离于时光之外的“已死”幽魂,而是重新找到了值得托付残生、燃烧未尽抱负的明主,找到了可以再次挥洒智慧与力量的战场。
“公子,”范雎率先开口,打破了盟约既定后的沉静,语气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深不可测的谋算,“既然歃血为盟,心志已通,便需即刻商议后续具体行止。我与武安君身份特殊,过于惊世骇俗,若即刻现身于朝堂之上,非但不能成为公子臂助,反而会如同巨石投潭,激起难以控制的轩然大波,引来吕不韦乃至整个秦国旧有势力的疯狂反扑与猜忌,于公子大业有百害而无一利。潜龙在渊,勿用之时,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嬴政此刻心潮虽依旧澎湃激荡,仿佛有热血在胸腔内奔流,但思维已迅速强迫自己恢复至绝对的清明与冷静。他深知范雎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道,立刻点头,声音沉稳:“应侯所言,实乃金玉良言,政深以为然。二位先生乃国之重器,如同尚未出鞘的绝世宝剑,当为决定胜负的奇兵,非到关键之时,雷霆万钧之际,不宜轻易显露锋芒于世人之前。只是……”他话锋微转,提出现实的困境,“政如今势单力薄,根基浅薄,居于这看似繁华实则步步惊心的深宫之中,耳目受限,爪牙未丰,当如何有效地借助二位先生之力,又该如何配合,方能在这暗流中稳步前行?”
白起向前踏出半步,他身形本就魁梧,此刻虽收敛了煞气,但那份源自无数胜利积淀的自信与威严依旧迫人,他沉声道,声音带着沙场特有的金石质感:“公子不必过虑。某家虽‘死’去多年,然当年于军中,亦非全无根基。一些曾追随某家出生入死、或因某家之举而受益的旧部袍泽,虽星散于各地边军或已退隐,但情谊与暗中渠道犹存。假以时日,可设法悄然联络,徐徐激活,以为暗线。此外,”他目光中闪过一丝对人才的肯定,“王翦此子,根骨上佳,心性沉稳坚毅,忠于国事而非私门,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乃真正的将才胚子。某家日前已借机初步接触,略作点拨,观其反应,可引为潜在奥援。未来可通过他,于军方之中,悄然布局,埋下种子。”
范雎微微颔首,对白起之言表示赞同,随即接口,他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咸阳宫重重的帷幕,看到那权力中枢的细微涟漪:“朝堂之上,吕不韦如今看似权倾朝野,门客三千,罗网密布,其势煊赫。然,其势并非铁板一块,毫无缝隙。其门下食客三千,良莠不齐,其中必有因才华不得施展、或因利益分配不公而心生怨望、郁郁不得志者。此辈,或可暗中观察,谨慎结交,若能晓以利害,许以未来,未必不能从中分化,悄然瓦解其部分根基。再者,”他语气变得更为深邃,“宗室之中,关系盘根错节,也并非铁板一块地全部支持成蟜。其中亦有眼光长远者,对公子自赵归来后的表现抱有期待,或是持静观其变、待价而沽之心态者。这些力量,看似分散微弱,但若细细梳理,巧妙串联,关键时刻或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凡此种种,皆需投入心力,如同编织蛛网,耐心而细致地布局。”
他略作停顿,目光重新聚焦于嬴政身上,提出了当前最迫切的需求:“然,所有谋划之根基,在于信息传递之畅通与隐秘。当务之急,是建立一条绝对安全、可靠、能完全绕过吕不韦那无孔不入之罗网耳目的联络渠道。我与武安君在咸阳城内,除了明面上的客舍,尚有几处经营多年、绝对隐秘的据点,可通过王翦作为中间桥梁,或者由我等另行安排绝对可靠、身份清白的死士,与公子进行单向或双向的联系。而公子居于宫禁之内,外有吕不韦虎视眈眈,内有成蟜一系窥伺,亦需尽快物色、培养一至两名绝对忠诚、心思缜密、且不易引人注意的心腹之人,负责宫内外消息的接收、传递与执行。”
嬴政凝神静听,大脑飞速运转。心腹……这个词让他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他在宫中,能毫无保留信任的,目前看来似乎只有亦师亦友的聂兄。但聂兄身份超然,神通广大,所思所虑皆在更高层面,此类传递消息、执行具体任务的琐碎俗务,显然不宜,也不能过多烦扰于他。那么,身边的侍从宦官之中……他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迅速闪过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那些平日里低眉顺目、言行谨慎的宫人。有人或许老实,但能力不足;有人看似机灵,却难保其背后没有其他势力的眼线;有人背景复杂,牵扯宗室或外戚……细细想来,竟无一人能让他此刻便觉可以完全托付身家性命与这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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