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踏入咸阳城,已过去旬月。公子政归秦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秦国朝堂与宗室内部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但并未立刻引发滔天巨浪。赢异人,这位如今的秦庄襄王,给予了这个自赵国归来的儿子一个符合礼制、却并不格外亲近的安置——一座位于宫城边缘、略显清冷的别馆,以及标配的侍从与用度。没有热情的欢迎,没有嘘寒问暖的关怀,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接收与管理。
别馆之内,陈设简单,甚至带着几分久未住人的清寂。侍从们虽然恭敬,但眼神中难免带着几分审视与疏离。他们伺候的这位公子,并非在咸阳宫中长大,其母赵姬的出身以及其在赵国为质的经历,都让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外来者”的迷雾。在这等级森严、注重根基的秦国宫廷,一个没有母族强力支撑、自幼离国的公子,其前途在许多人看来,并非一片光明。
嬴政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切。他没有抱怨居所的简陋,也没有因侍从的怠慢而发作。每日清晨,他依旧坚持聂青所授的强身法门,演练拳脚;午后,则捧着聂青为他寻来或口述的、关于秦国律法、地理、兵事的简牍,潜心阅读。他那过于沉静的表情和那双时而锐利审视周遭的眼睛,让一些原本心存轻视的侍从,也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
聂青(覃佩)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他并未对秦宫的安排发表任何意见,也未曾动用超凡手段去改善物质条件,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陪伴弟子、见识世面的普通少年师长。这日黄昏,他与嬴政对坐于院中石凳,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政弟,可是觉得这咸阳,与想象中不同?觉得这秦宫,似乎并未热情迎接你的归来?”聂青的声音平和,打破了庭院的寂静。
嬴政抬起头,眼中确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与压抑:“聂兄,我……我以为……”
“你以为归国便是众星捧月?便是父王的热泪盈眶与群臣的夹道欢迎?”聂青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看透世事的淡然,“记住我与你说的,在这世上,尤其是在权力场中,从未有凭空而来的尊重与地位。秦国之所以强,在于其崇尚法度,更重实绩。你如今归来,如同一块刚刚被运回、尚未经过任何雕琢与检验的璞玉,他人如何看待你,将来是视若珍宝还是弃如敝履,不取决于你‘公子’的名号,而取决于你未来能展现出何等价值,能为这强大的秦国带来什么。眼前的冷遇,不过是磨砺你心性的第一块,也是最基础的磨刀石。连这些都承受不住,何谈将来?”
嬴政怔怔地听着,聂青的话语如同冷水浇头,却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他回想起在赵国时聂青讲述的那些关于毅力、关于隐忍的故事,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毅的光芒。他重重点头:“聂兄,我明白了。我不会抱怨,我会让所有人看到,我嬴政,值得他们尊重!”
数日后,正式的召见旨意终于下达。 秦庄襄王赢异人,将于明日于咸阳宫偏殿,召见自赵国归来的公子政。这道旨意,如同一个明确的信号,宣告着嬴政正式进入了秦国权力核心的视野。
翌日,天色未明,残月尚挂天际,便有宫人手持宫灯,踏着露水来到别馆。他们一丝不苟地为嬴政进行沐浴、更衣、梳发,繁琐的礼仪程序,仿佛在洗涤他身上最后一丝赵国的风尘,为他披上属于秦国公子的“铠甲”——一套符合规制的玄色镶边深衣,腰束锦带,头戴玉冠。当穿戴整齐的嬴政站在镜前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镜中那个面容尚带稚气,眼神却沉静锐利、身姿挺拔的少年,真的是那个在邯郸陋巷中被人欺凌的质子吗?
聂青作为被嬴政极力坚持认可的“启蒙师长”,虽无官方身份,也被特许随行至宫殿区,但只能止步于召见偏殿外的廊下等候,不得入内。这本身,已是一种破例,也显示了嬴政对聂青的依赖与重视。
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宫门,行走在宽阔无比的宫道之上。咸阳宫,这座象征着秦国无上权威的建筑群,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展现在嬴政和聂青面前。 殿宇巍峨,层台累榭,黑色的梁柱与斗拱显得庄重而肃穆,红色的墙壁在晨曦中如同燃烧的火焰,金色的铜饰(铺首、衔环、瓦当)在微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甲士持戈肃立,如同雕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经过的人;宫人宦官皆垂首疾走,脚步轻盈而迅捷,不敢发出多余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压力,是权力、是法度、是历经数代积累的赫赫威势。每一步踏在光洁如镜、以巨大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发出的轻微回响,都仿佛在与这座宫殿沉睡的巨龙之心共鸣。
在内侍尖细而刻板的引导声中,年幼的嬴政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将聂青一路的叮嘱在心中过了一遍,迈着尽可能符合礼仪、沉稳而坚定的步伐,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座光线略暗、香烟袅袅、象征着此刻他命运转折点的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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